到游戏国去

作者 02月08日2018年

听说我们夏天回国可以转道去日本,我们家的少年——“犬子”的反应可以用普大喜奔来形容。一夜间他成为全年级的游戏手伴日本代购,直到临行前信箱里还被塞进写了他名字的装现金的白信封,请他去东京Pokémon总店买游戏公仔,并且详细写明购买的第一选择,第二选择,第三选择……。

  Pokémon中文译作“口袋魔”,日本,对于游戏界的00后客户们,是这样一个魅惑另类的地方。大妈大叔们采购铁壶、剪刀、智能马桶圈、电饭锅、化妆品,00后去看吉卜利三森博物馆,去东京池袋的全球最大的Pokémon实体店,如果去京都,最好再去光顾那家“只园祭”为主题的Pokémon店。

  吉卜利三森博物馆一票难求。接待我们的日本大叔姜先生,在我们去东京前,自告奋勇替我们去买票,结果不仅7月的门票卖光了,过了两天他按照博物馆网站上指定的时间打电话去,连8月的门票都卖到只剩下8月31日4点入场的最后几张。我们出发前,复习宫崎骏的《千与千寻》,一共看了三遍。动漫里所有的日本元素铭记在心:食店前写了字的红灯笼,冰店白纸裱的拉门,和式老房子低矮的天花板下小巧的桌椅,通过纸窗看门外浅草闹市的街景,荞麦店大厨的深色日式和服,额头上箍的那条白毛巾,夜色中飞驰而过的火车车厢里透出的灯光,都在我们到达东京入住江户区的汐留、新桥、品川一路看得清清楚楚。我们是熟门熟路,二手信息满满的外星人,空降到日本这个奇怪的星球上。

  浅草寺前的两列挤满游客的小店,像南京的夫子庙,又像上海的城隍庙那么热闹。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出租和服,让国内的美少女们过把东洋瘾。“美少女”跟实际年龄无关,愿意掏钱租一套和服,穿了走几步拍照的“中国少女”年龄跨度从6岁一直到60岁不等,中国游客几乎是这项cosplay的唯一客户群。浅草寺太闹,地方小,耍不开;到了京都的寺庙,无论是禅宗寺庙比如建仁寺、高台寺,还是稻荷大社这种拜狐仙的地方,都可以看到一群一群穿上木履著和服,梳著日本鬏的中国美少女,有的旁边还有听话的男朋友著同款和服陪场,莺莺燕燕,袅袅娜娜地走过日式庭院,京都小街。摄影师曲腿翘臀地跟随前后,抓拍几个最经典的场景:比如神道庙入门前用长柄的竹勺掬泉水洗手洗脸,比如日式带大屋檐的回廊,比如橘红色像牌楼一样的“鸟居”。

  迪斯尼主题公园里对于上了公主瘾的女孩子,专门有一项cosplay服务,穿上她们指定的《白雪公主》或者《野兽与美人》等等经典动画里同款的公主服,吹头发,修指甲,喝下午茶,拍照。迪斯尼那个扮公主的节目,美少女年龄基本不超过8岁,推出后生意并不太好;而北京的紫禁城,也有这种黄袍加身的旅游服务,但是还真没能规模化到日本和服的程度,京都东山区去寺庙的路上那一家连一家租和服的店;最厉害的是这些店能忽悠年龄跨度那么大的“中国少女”主动掏钱玩,还长盛不衰,这营销厉害了!在迪斯尼园除非万圣节,你几乎看不到10岁以上的少女穿公主裙招摇过市。如果天气不是那么热,我家的8岁小姑娘肯定是心动的,就像她在迪斯尼对公主待遇节目心向往之那样。

  “假装的生活”是最真实的生活,假装公主,假装著和服的少女,背后是享受生活在别处的心理风景。李安谈到《色戒》里的王佳芝,她作了间谍以后的种种物质生活,其实是她最喜欢的小宇宙:麻将,饭局,去绸缎庄入作旗袍的料子做漂亮的衣服,男人示爱的大钻戒,这些代表她内心最真实的渴望。所以最后催促易先生的那句“快走”,是她入戏太深出不来了,她也不想出来。

  对和服的痴迷,跟对游戏实体店的痴迷比起来,还是轻度发烧。我们走进池袋的Pokémon店时已经是晚上了。店里的拥挤程度,好像里面那些五颜六色,姿势各异的绒毛公仔不要钱一样,(事实上,公仔价格不菲),那是我见过的东京最挤的地方。少年两眼发直,掏出事先打印好的代购清单,没有见过他这么认真过。店里的部分玩具,在美国可以网购到,但是身临实体店,那感觉是走进Pokémon王国。我儿子一米八三的个头,怀抱十几个选定的公仔,满脸激动,这种入戏的投入程度,不亚于他妹妹5岁时在迪斯尼跟真人扮演的人鱼公主拍照。说“演员是疯子,观众是傻子”,这些孩子心甘情愿享受一刻当傻子的乐趣,日本制造的游戏和动漫对全球“00后”想像 力的占领,不夸张地说,他们制造了这些孩子的童年。

  实体店的魅力,说到底是推销一种生活方式,营造人生的某一刻。它把产品的核心价值,具体成一个环境。从这个意义上说,对于看动漫,玩Pokémon长大的孩子,整个日本就是一座实体店。傍晚在京都的河边走,只见暮色里河对岸的酒店外的灯笼一盏一盏亮起来,完全是《千与千寻》中油婆婆的澡堂傍晚开店掌灯时的情景。桥下的阴影,狭窄的小巷,挂了竹帘的窗户,这些风景是日本文艺电影的标配。(2017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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