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驾车抵达缅因州距离美加边界不远,游人罕至的地方。那里有个奇观,叫做倒流瀑(ReversingFalls)。在两个海湾之间狭窄的河道里,激流从北而下,奔向南边宽阔的海湾。北来的水流注入南来的回潮,在宽阔的水面上碰出罕见的浪花。更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横亘在河道中间,将水流一分为二。南来的回潮从两股北来的分流中间穿过,形成了逆向的第三股水流,擦肩而过。这是潮流碰撞引起的奇观。
使用中文的人,或为了追求美好的生活,或为了见识外面的世界,或为了其他原因,跨越大洋而来,登上了北美大地,在这里奋斗拼搏,安身立命。不管是他们顺着潮流而来,或者逆着潮流而来,他们见证并参与了潮流的碰撞,成了弄潮儿。北美的中文作家则是弄潮儿的典型代表,他们脚下的土地是生活中不可脱离的异域,他们笔下的文字是承载了故土不能更改的文化基因。他们注定置身于潮流碰撞中。
弄潮儿的作品是他们激起的浪花。浪花是否美丽,是否壮观?我把我喜欢的掬起几抔,与大家分享。
就算他没把我当朋友,他起码也是我的熟人,是我旅居异国的同胞。我恨我的包容变成了纵容,惰性变成了漠然,克制变成了自私,回避变成了冷血,若我当初不畏惧被污蔑成插足者,与他联系,催他体检,能否动摇他的讳疾忌医,唤醒他的麻木不仁,促成他的悬崖勒马?——胡刚刚散文《惰性》
“我”是一个把懒惰修练到极致的人,因为懒,便运用智慧,用不到三天的时间完成了上司要求一个月完成的任务。“他”是“我”的中学学长,曾经的同事,是一个唯有清华、北大人才看得上眼的移民,对家庭有歪曲的看法,对金钱有精明的计算,对食物有特殊的热枕,对医生有刻意的回避,最终死于晚期食道癌。当读者在为一个扭曲心灵而叹息时,作者却把笔触指向自己的内心世界,透露出深深的自省。
它们(雨点)在小船的顶蓬敲鼓,在甲板上拍板,在湖水中拨弦,只要它脚尖一点随处都是乐器。音乐不过是声音长短轻重高低快慢,留得残荷听雨声,留得梧桐听雨声,留得孤蓬听雨声,留得西湖听雨声。最后的呼吁,你只有一个地球,留得地球听雨声。——王鼎钧散文《不一样的雨声》
雨是中文的经典意象,既可轻到润物细无声,也可重到春潮晚来急。雨可以营造出各种各样的意象,鼎公为雨添上了音乐的意象。正当读者沉浸于古色古香的意象中时,猛然发现它已经洒向未来,引出了人类生存空间的大话题。
太阳暖暖和和的,爸爸、美美和弟弟暖暖和和,还有爷爷奶奶,还有妈妈,妈妈不见了,蜘蛛,大蜘蛛,爬得好快,爬去哪儿了?天黑黑的,天红红的,云朵朵,一朵朵,红色、黄色、蓝色呀,绿色、紫色、橙色呀,红橙、黄橙、黄绿、蓝绿、蓝紫、红紫呀……美美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系列色彩……——唐简小说《云朵朵,一朵朵》
这是一段辛酸的移民故事。为生活奔波的爸爸,患了中风,颇有画画天赋的女儿美美,脑部严重受伤。她的世界剩下飘忽不定的亲人,脑海中冒出零零碎碎的图像。常人难以进入她的世界,作者把我们带进去了,让我们看到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八万四千法门皆由于因缘不同,股市更是一道法门,连着人间万事。修得好,镇得住,才赚得到且容得下,不然,万贯家财,照样散尽。极少数人能超越人性之弱,在沉浮中积累下天文数字。其实到最后,钱只是游戏,只是能量,对修行的人来说不是真正的目的。”——柳营小说《一百零八拜》
这段话是小说中的男主角张鹏对女主角张鱼所说。张鱼当初没看上心仪她的张鹏,一路抢股票,抢房子,抢教育资源,抢先进,抢职称,以免被快速前进的时代浪花给淹没了。蓦然回首,年过半百,她发现张鹏在股票市场上做得风声水起,挣得盆满钵满。张鹏不只在财富上超越了她,在境界上也是她无法企及的。纵然张鹏对她心存好感,他们之间的鸿沟已是难以跨越了。
那擦肩而过的水流,最终都不分彼此;那激烈碰撞的南来潮北来水,最终都合二为一。它们有同一种归属,它们属于同一片水域。
曾经,跨越大洋而来的人们被乡愁的话题所吸引,把凄苦化成了凄美。王鼎钧的散文便是范例,他把乡愁写到极致,留给大家的发挥超越的余地不多。如今,许多弄潮儿认同了第二故乡,不再局限在乡愁的氛围里,也不仅仅描写移民生活。有人说,文学离开了故土便是无根之萍。有人说,我到达哪里,中国文化就到达哪里。我赞同第二种说法。海外文学是开拓的文学,开拓产生新奇,新奇产生美。海外文学是碰撞的文学,碰撞产生张力,张力产生美。海外作家们以他们独特的生活经历和视角,成了文学的弄潮儿。他们各自激起的浪花是独特的。我们都是独特的,只是为了携带着同样的文化基因,需要一片共同的水域。
于是,大约在五年前,在一群有心人的积极筹备后,北美中文作家协会成立了。协会面向北美大地,设有严格的入会推荐和审核审批制度,从刚成立时的六十多名会员,发展到了今天的一百三十名会员。我有幸见证了这片水域的形成,见证它一直吸引着弄潮儿的关注,见证了每一个弄潮儿加入。
潮流不曾停留,浪花转眼即逝。我想象,它们多么想要保持曾经的模样。
北美中文作家协会每年向美加地区的中文作家征集已经正式发表的文章,委任评委严格把关,从投稿作品中挑选出一部分,编成“北美中文作家作品选”。这是第四本年度作品选。一篇作品是一朵浪花,一本年度作品选是一道水流。它们不再是转眼即逝的浪花,不再是一去不回的水流。它们永不消逝,它们定格了,留待历史的检验。
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于2020年发起《2020年北美中文作家作品选》征稿,要求如下:作者为居住在北美的中文作家,体裁为小说、散文、诗歌、文学评论等中文文学作品,字数在1万字以内,年限为 2020年1-12月在正式报刊和平台发表的作品。共收到符合要求的稿件88篇,约40万字。理事会任命陈瑞琳、黄宗之、刘倩三人组成评委会,要求评委会以高质量为标准审定,每个评委阅读所有投稿文章后,共同讨论商定。经三位评委慎重审读,反复讨论,以三位评委评分相加的方式,最终选出43篇。入选作品如下:
凝固的时间上美丽的条纹——兼谈移民文学小说的创作及潜能(秋尘)
致谢
许多会员为这一本年选付出了辛勤的义务劳动,提供赞助:
侯之光女士赞助出版;
舒怡然、唐简负责收集汇集所有投稿;
刘倩、陈瑞琳、黄宗之负责评选,随后进行编排和两轮校对;
顾艳、凌岚、汤蔚又进行两轮校对;
李文心负责出版事宜。
北美中文作家协会对以上会员和所有投稿人表示衷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