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在美国生活了30多年、足迹遍布几大洲的经历,创作了一系列散文。他看到世界各地的大海,其实都连到福建海边的家乡,此水本来连彼岸。
他遇见了人,看见了事,碰到了冥冥之中的遥相呼应,洞察到了神秘面纱后面的前因后果。他把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呈现给读者,希望人们看到这个世界上的事物,不管距离多么遥远,都是一环连着一环,不管人们知道还是不知道,都会影响每个人的生活。
《此水本来连彼岸》自序
我从纽约来到夏威夷,看到和其他美国人相比,夏威夷人更像中国人,就如印地安人也更像中国人。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相像吧?我知道为什么印地安人和中国人相像,因为他们的祖先来自亚洲。那么,夏威夷人和中国人相像,也是因为他们的祖先来自中国了?
后来我发现,正是如此。
五千五百年前,当北中国人正在耕种打猎时,南中国人从大陆(很可能从我家乡福建)摇船垮过海峡,进入台湾。五千年前,大概是神农尝百草的时候,台湾人劈浪南下到达菲律宾。三千六百年前,北中国的华夏族已经进入高度文明的商朝,正用甲骨刻文字;南亚人则从菲律宾往东播迁到太平洋上的新几内亚及周围岛屿。两千年前,北中国人已将文明发展到一个顶峰,建立了汉朝,而且一部分人已经南迁到当初南中国人下台湾的海边,即我的家乡福建。一千五百年前,北中国人即将迎来又一个文明顶峰,建立唐朝;南亚人继续往东漂移,成了波利尼西亚群岛的主人;一部分波利尼西亚人往北折,迁到夏威夷。一千五百年来,他们在夏威夷扎下根来,建立起自己的文明。
夏威夷人使用的语言不同于汉语,而是与南亚语,波利尼西亚语相近,同属一语系。语言学家把散播在太平洋上的几百种语言梳理归类,发现它们的源头就在台湾,并勾勒出上面描述的从台湾到太平洋各岛屿的时间航线图。想来我是南中国人和北中国人的后代,夏威夷人则是南中国人的后代,我们算是表亲了。
德国人类学家布卢门巴赫把人类粗分为五大种族:白种高加索人、黄种蒙古利亚人、褐种马来亚人、黑种埃塞俄比亚人、红种亚美尼加人。人类在几万年前走出非洲,走向欧亚大陆,欧亚人是白种人和黄种人;在一万多年前从西伯利亚进入美洲,美洲印第安人是红种人;在几千年前迁移到太平洋,太平洋岛民是褐种人。当人类到达夏威夷时,便走到了地球的最后角落。人类用自己的行踪证明,这个世界陆地连着陆地,连不着陆地处便由大海来连。
此水本来连彼岸,这个世界是连在一起的。
世界上遥远的地方发生了一件事,很可能波及祖国和家乡。我们同住地球村,在现代交通和通讯技术出现以前,我们的祖先在老早以前就和其他地方的人同住地球村了。只是在那时候,遥远的当事人互不相知,没看到前因便承受或享受了后果。例如:
17世纪某一天,东半球的守将袁崇焕在东北宁远城以红夷大炮轰击来犯的努尔哈赤,西半球的银矿矿工同时倒毙于秘鲁波托西(现属玻利维亚)的高山上。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有!矿工在极其恶劣的安第斯高山上采矿,以大批死亡的代价生产银子,银子被源源不断地运到东方来换中国的丝绸瓷器,中国则用银子购买葡萄牙制的红夷大炮。所以,当大炮轰击之日,正是矿工劳累过度倒毙之时。这两者能无关系吗?欧阳江河说:“一个人朝东方开枪,另一个人在西方倒下。”当你以为只有诗人才可以如此思路荒诞跳跃时,历史早已演绎了太多的此起彼落。
18世纪某一天,福建的茶农用自己采下的茶叶,为客人泡上一壶浓浓的茶水时,他采下的另一些茶叶,被撒在北美波士顿湾染红了大海。茶农不知道自己采下的茶叶为什么要在远渡重洋后被倒掉,其时伦敦的政客和北美的革命者正在酝酿一场风暴,最后导致美国的诞生。
19世纪某一天,家乡的一个孩童得了天花,落得个满面麻子,同时,在美国西部大平原,印第安人正大批大批地死去,连个麻子都当不成。两地的人们都不知道,是同样的天花病毒,在肆虐了旧世界数千年后,开始摧毁没有抵抗力的新世界。
20世纪某一天,一颗炮弹从金门飞来,打坏了我父母新婚不久后的洞房。家乡人那时不知道,遭受如此变故,是由于运筹帷幄的中美政治家们隔着大海在较劲,较劲绷得紧了,炮弹便蹦跳过来过去。
我在世界各地行走,碰见了人,碰见了事,碰到了冥冥之中的遥相呼应,碰到了神秘面纱后面的前因后果。此处的森林,让我想起彼岸的风雨;例如,美洲森林的疯长,影响全球气候,包括明朝末期的旱灾,以及伴随旱灾而来的王朝命运。现代的人,让我联想起古时的事;例如,邂逅一个现代的印第安人,让我以另一种眼光审视脚下的土地,回顾她的祖先的命运。古人留下的遗迹,预示将来要发生的事;例如,玛雅废墟中,隐藏着世界其他地方将来可能发生巨变的密码。自然界的奇迹,昭示着地球将来的命运;例如,北美黄石公园的地热水,含有改变整个世界的巨大潜能。
亲爱的读者,我把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呈送给你们,希望你们看到这个世界上的事物一环连着一环,不管距离多么遥远。我写下你已经知道的或者暂时还不知道的事情,写下你关心的或者暂时认为与你毫不相关的事,希望通过我的视角,你会看到它们其实和你紧密相关。
此水本来连彼岸,世界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连在一起的。
大海环绕的夏威夷让我想起家乡。我生长于福建的一个村庄,就在海边,现居纽约长岛,也在海边。这一辈子生长、求学、谋生,几乎一直在海边,不知不觉地和大海结下了不解之缘。不管在哪里看见大海,一种似曾相识、非亲即故的乡情便油然而生。眼前的水从古到今一直把中国人送向四面八方,它和家乡的水是连成一体的啊!
家乡在我心中是什么地位?家乡是永远抹不去的记忆,家乡又是不大可能回去居住的地方。人说叶落归根,作客他乡的人总有个心中的归宿,最终要把老骨头搬回家乡。我想我大概不会这样做吧。如果说家乡是人生轨道的起点,那么他乡就是人生轨道上的重要参照点和终点。家乡和他乡都在我人生中留下重重的记痕,哪个都不可能抹掉。在他乡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也许更加难能可贵呢。
大海是我和家乡之间的纽带,这本书是你和我之间的钮带。有了这样的纽带,我还用回乡去居住吗?如此一想,心中就很释然,用不着因为自己没有叶落归根的想法而做任何心理挣扎了。
此水本来连彼岸,我庐不碍在他乡。
作者简介
蔡维忠,理科博士,新药研发专家,纽约中文作家,作品发表于《当代》《散文》《光明日报》《读者》等海内外报刊杂志,曾辟有美国《侨报》《北京晚报》专栏,作品入选多种精选集,著有散文集《此水本来连彼岸》、随笔集《美国故事》和对联艺术专著《动人两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