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外四篇)

作者 08月06日2022年

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刊《东西》第274期 (原公众号文章由江岚编辑,胡刚刚编发)。

破戒
 

食杂店的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双喜拿了一盒“双喜”牌香烟就走。

“死鬼,不是戒烟了吗?”秀收着银,朝着丈夫的背影喊了一句。 

双喜握着香烟,骑上电动车绝尘而去。

街角,她正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刚被一个电动车刮蹭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双喜路过的时候,看见她的样子,呆住了。他认出了她。他想扶她起来。

周围站满人却无人帮忙。有人说那电动车后面驮的是整箱的香烟;有人又说她整天叨念着“双喜,双喜”在街上游荡了好些天。

双喜把烟递给她。她低头看到烟盒,眼睛笑成了月牙。双喜想要握住她的手,她却倏地站了起来,扬长而去,只带走一阵风。

双喜呆立在街口,眼前映现出十八年前的那个傍晚。火红的晚霞映满天空,暮色真美。她从身后抱住自己,手里边递过来一盒“双喜”牌香烟。说,你给工程队头儿吧,让他带你走。

后来,双喜知道她是偷了父亲要送礼的那盒珍贵的烟。事没办成,不久她一家不知所踪。

前几天,双喜在街上遇见了她。他看见她在到处跟人要东西,不要别的,却只要“双喜”牌香烟。

双喜站定像一尊雕像,眼里流出一条河。良久,他转身的时候,见媳妇秀正站在不远处。

回家的路上,秀说,其实我也听见了她喊。给你烟,家里的“双喜”牌,你,你随便拿。

 

二百万分之一
 

这是船长鲍勃带着几个渔民第一百次下海捕捞龙虾了。 

船在海上航行了好几天,十月的海风冷嗖嗖地吹着他们的脸。鲍勃搓了搓手,开始收网。昨日几乎空网,今天他们期待着这次能收获满满。渔网兜上船的时候,鲍勃一眼就看见了几只黑色龙虾群中的那抹蓝,是蓝色龙虾!几个人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那只摇摆着虾螯的小家伙。

“快把那家伙拿出来,量量多长!” 一个尖细的声音喊。

“我们这回要发财了,伙计你知道一只蓝色龙虾能卖多少钱吗?”一个闷声闷气地说。

“我们总算要摆脱贫穷了。” 有人一边喊着一边擦着嘴角流下的涎水。

众人七手八脚地从渔网中解救出那只蓝色龙虾。那龙虾像的两只大钳子在甲板上胡乱挥舞着。显然是乱了方寸。

鲍勃拿出尺子,这龙虾身长竟然超过了3.5英寸(8.8公分)。法律已经允许渔民拥有它了。

“来,我们每个人都和它合影吧。” 鲍勃招呼着手下们。然后他轻轻地把它捧在手心,亲吻了它。心里默念着伙计祝你好运。

有人等待鲍勃下令收藏它。

鲍勃却捧着它,走向船舷,恭敬地低下头,送这只蓝色的龙虾回归了大海。

“头儿!” 有人忍不住喊了鲍勃一句。

“我老婆的项链又没影子了!”另一人捶胸顿足地喊着。 

面对大海,鲍勃说:“伙计们,有生之年看见蓝色龙虾,我们已经属于二百万分之一,没几个人有这样的运气呢!”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同,或青,或红,或白。

鲍勃仰望天空,心里念着父亲的嘱托:“一船之长,他日遇蓝色龙虾,莫像我。”

 

生死兄弟

 

班长艾军骑着军马“英耀”走在绿色的丛林中。这是他半年以来第一百次巡逻。林子的另一头,就是另外一个国家。

“英耀”突然狂躁起来,嘶鸣,浑身抖动。艾军一个鹞子翻身,从马上跳下来。

马的左腿被鲜血染红,一条肥大的草原蝰在草地上游离。不好,它这是中了蛇毒!艾军来不及多想,他在马腿受伤的地方使劲地吮吸起来,战马嘶鸣声响彻林中。

几只鸟扑闪着翅膀从树梢上飞走,惊起了一层晨雾。

艾军拿出随身携带的纱布包住了马腿受伤的地方,他站起身想牵着马回哨所,却突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英耀”眼里含泪,低下头,用鼻子贴近主人的脸,他却毫无动静。马一阵嘶鸣,绕他行走两圈后,绝尘而去。

远处春山鸟忽然唱鸣。

不知过去了多久,艾军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在马背之上。“英耀”跟在两匹马的身后。嘚嘚的马蹄声像一首歌,飘进艾军的脑海:“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

“班长,你醒了?”他眼前浮现出两个熟悉的面孔。

“是‘英耀’引着我们找到了你!你救了他,他又救了你!”战友的笑脸像天上的太阳。

艾军的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耳朵里回想着退役老班长的声音:“‘荣耀’牺牲了,它还有儿子‘英耀’。咱们的马都是咱们的战友,更是我们的兄弟。”

几日后,艾军在马棚抚摸着“英耀“的鬃毛,它仰天长啸,似乎在说,看吧,我们永远是生死兄弟,我们不离不弃。

艾军看着它,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带着它去看它的父亲。

军马“荣耀”就长眠在哨所背后的山野里,与哨所同在。

(‍获2021年第二届“重宇杯”世界华文闪小说大赛三等奖)

 

左手鹦鹉右手猫

 

杨林退休后赋闲在家,在外地工作的儿子给他买了一只鹦鹉。杨林有了说话的伴儿。鹦鹉慢慢地竟然学会了唱《最美不过夕阳红》。

一天,杨林带着鹦鹉遛弯,一只流浪猫竟然跟到了家里,他给流浪猫一块面包后,那流浪猫就天天准时来家门口。

“伙计,敢情你也一个人?”杨林开始同情起猫来。时间长了,鹦鹉也问“伙计,敢情你也一个人?”鹦鹉看着杨林,猫也看着杨林。

杨林叹了口气,家里从此又多了一只猫。鹦鹉和猫一直相安无事。

月末,杨林去交水电费,家里只剩下猫和鹦鹉。

杨林回来的时候,猫正仰头看着鹦鹉,鹦鹉低头正对着猫说“最美不过夕阳红”。猫用一长声“喵”回应着鹦鹉。家里歌声不断,杨林笑了。

重阳节,杨林去买菜和鸟食,回家迟了些。他却找不到鹦鹉,也找不到猫。

杨林满房间转了个遍,最后在厨房的米袋子里看到了断了气的鹦鹉,和嘴上粘了羽毛的流浪猫。猫用爪子踢着鹦鹉,嘴里发出阵阵哀鸣。杨林的心一疼,向猫踢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他想起了鹦鹉说的“伙计,敢情你也一个人?”

杨林叹了口气,仍然掰了块面包扔给了猫。猫回身对着他叫了一声。那音调像极了鹦鹉说话的腔调。

从此以后,杨林给猫起了个名字,就叫“鹦鹉”。

儿子来电话说孤单就再买只鹦鹉吧,杨林看着那只陪了自己一年的猫,说,我已经有了鹦鹉,也有了猫。

彼时,“鹦鹉”正卧在杨林的怀里,鼾声如雷。杨林告诉儿子,说话小点声,老伴儿“鹦鹉”在午休。

 

汉斯的饭碗

 

地铁口每天都聚集几个流浪汉。但是我只认识汉斯,汉斯和他的伙伴一样,每天都席地而坐,面前摆一个麦当劳的空咖啡杯子,有人扔钱在里面,他都会说声谢谢。

这一次在高速公路出口,我再一次见到他。今天他的打扮跟几天前不一样。天气很热,他却穿起羽绒服。他举着一个不知哪里弄来的木棍子,至少两米长。一头儿用铁丝绑牢了一个麦当劳咖啡杯。伸着木杆子汉斯挨个车打招呼。招呼打了,但是没人给他钱。

他看见我,脸上忽然露出笑容,嘴里叨叨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我车里没有零钱,如果有,我怀疑此刻我也不会给他。

汉斯看我没有表示,把右手举起来挥了挥,又朝后面的其他车走去,通过我的侧视镜,我看见后面车的司机匆忙扔了只吸了一口的香烟,紧急把车窗关上了。

我路过青年俱乐部的时候,看见好多警车闪着蓝莹莹的车灯,几个警察戴着口罩,旁边还有救护车呼啸着离开。我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下午看新闻,电视上说全城警察都在寻找两个已经初次确认了是疑似新冠感染者的流浪汉,其中一个就叫汉斯。我不知道彼汉斯是否是我认识的汉斯。

但是我开始担心他,这么热的天他穿着羽绒服,在路口截车要钱又能要到多少呢?他的那个两米长的绑着咖啡杯的棍子在我脑子里晃了一个晚上。我越想摆脱它越觉得是那么的清晰。他的饭碗为什么变了样?

傍晚看电视,省长还在不停地强调,人与人之间一定要保持两米的距离,否则离天堂就会越来越近。

我又想起了汉斯和他绑在杆子上的饭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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