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湾
这里有我仰慕的女子
她的幽魂 在海面
波光粼粼点点沙鸥中
美丽的梦想
命运多舛
竟成了她最后的归宿
一个叫乃莹的小姑娘
多么可爱又多么苦难
《呼兰河传》就像启航的船
我坐在船上读她
读懂一个女人的梦
尽管悲惨，但有浅水湾
——珊瑚枝桠上滴着的月色
意义就在其中
1999年7月于香港
台北故宫
无人再穿长袍马褂
走进故宫
我是穿着杭州丝绸的
在一个夏日的早晨
我看见先人的足迹
从北京来到台北
才欲登楼
便惊慑于五千年浓缩的空间
商周青铜器
使我立居一旁
屏息注视瑰丽多姿的纹饰
这是中国的
拖着长辫子的祖先
和我们的子孙
可以作证
我望着历史长廊
古人无声涌动的语言
潮一般扑来
我 什么也不必说
1999年7月于台北
北京 北京
1
我神秘地唤你
北平
就像热恋中的旧情人
我想起你朱颜上的金粉
以帝女形象
为人类掌起灯
地铁、商厦、新城
首都众多建筑
有微垂羽毛的鸽子
千百年来飞翔、呐喊、演出无数悲喜剧
天安门广场上
一个异乡客手执花束
与祖国会面
幸福与吉祥
宫墙边走动的青年
在那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的房间里
神秘辨认祖先遗物
2
穿过天安门广场
树影婆娑
阳光流淌在护城河上
满怀信心的智慧人
孤单地
表述着事物的浮沉
政客、商贾、倒爷、票友
停止你们的孽行吧
首都静穆的天空
火焰飘扬
多少人在倾听诗人独语？
宽厚的人民，请允许我
在河流彼岸
睡成湖泊和种子
以虔诚的心
护卫梦中情人般的首都
3
现在，纷飞的雪花洒满大地
钟鼓奏鸣
把我引领到破晓的郊外
圆明园在沉睡
寂静的废墟上
天空透露苍凉
这是民族的耻辱
一场永远无法弥补的劫难
让千秋万代的中国人悲伤
我默默徘徊
带着外省气候
庄严 肃穆地阅读
——断柱的汉白玉石壁
多少智慧被毁灭了生命
举国悲愁的日子
早已走进历史
却依然感到心痛和沉重
2000年2月1日北京
听钟
沉思的时候
有钟声飘忽而来
仿佛是古老的曾侯乙编钟
漾漾水波
敲出青铜时代的爱情
我侧耳倾听
粗壮浑厚的钟声
有着时间鞭打的烙痕
男人的臂膊
女人的温柔
生命树上的落叶
在岁月里轮回
十二点是最后一响
博大且遥远的钟声里
有梦呓般暗渡的风
来来去去
我品味这声音
像咀嚼橄榄一样
2001年11月1日
梅关古驿道
我读过陈毅诗词《梅岭三章》
此时，梅关古驿道就在我脚下
从广东到江西
一条通衢大道走过多少游击战士？
开凿这条路的先人张九龄
以及他的夫人
在这里打开了通向
世界的海上丝绸之路
我站在夫人庙前留影
想象当年的梅关古驿道
梅香扑鼻而来
我小心翼翼
每一脚都走在先人的足迹上
2002年6月3日江西大余
中山北路
在幽深的岁月里
中山北路走过我的二十年
早已消失的足迹
叠缀成一部古老线装书
从少女到中年
街口的废墟长满了蓬蒿
杂草凄迷
我已记不得哪一天
行乞者的哀歌点燃过愤慨
鸟笼和陀螺 以及
小店铺里的古铜器皿
闪耀着绚丽与柔和
我平静的生活，惊惧
一些花瓣在凋谢
一些飞鸟在消逝
天主教堂的塔尖
传出阵阵弥撒之声
日子在这里重复
一生的烦忧与疼痛
瞬间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小街依旧古意盎然
夕阳下，我的眼睛在游移
流水 西风 微翘的屋檐
还有丝丝缕缕的树根
这俗世的生活 有灵魂飞翔
我单纯如初
2003年11月29日
中原之原
从秦汉的刻石走下
这里曾经有十万劳工的白骨
砌成一座墙
堵住匈奴眼光
震荡山野的长啸
弓努般，在沉寂的中原
划出一道道烟尘
阿房宫三个月不灭的烈火
鞭打着不驯的土地
冷酷的历史
让多少人销声匿迹
只留下塞外的苍凉与悲壮
我站在古老的石墩上
仿佛有漠北的风
飘来一阵铿锵的马蹄
燕支山一弯残月
我看见戈矛相拨的秦汉
2004年5月7日
碑林
多少次带着山风、海浪
徘徊在你——
虔诚、忏悔、追忆的死亡之林
古老的石头上
斑驳的文字
像眼睛一样闪烁
千百年记载的遗迹
趴在石窝里几辈子
祖上的排字
很有讲究
风中飘来古筝的曲调
宛如石块与青铜的碰撞之声
流光溢彩的丝绸
让曲曲折折的碑缝
嵌满了龟裂的尊严
2004年5月8日
致李白
没有酒就没有诗的酒仙
没有酒就没有你的风流
“举杯邀明月”
你，酒的豪情与高傲
天子、权臣在你眼里
不算什么
世界变得很小
唐朝的风尚
骆驼与诗歌在黄河旁凝固
胡沙漫天时
你梦中雄心勃勃的酒
日倾三百杯
没有人能胜过你的酒力
你，胸怀壮志
孤清耿直
纵横的才气和豪情
都在虚幻的追求中
装饰了男人的美
皇帝只是一个破旧的字眼
在你思乡的明月里
宛如一滴冰凉的露水
2004年5月9日
杜甫草堂
很多事物都在诞生与死亡
浣花溪畔
我走进公元七百六十年
秋风自长安吹来
试图理解杜少陵的叹息
启示出悠远意义
我搀扶诗圣
诠释那一种冷
远去的乐音
从时间的腹部
流出源源不绝的光
你凝固在唐朝
我在你檐下
倾听苍茫大地
隔世的声音
2004年5月10日
猎人笔记
这是深夜，我走进《猎人笔记》
遥远的俄罗斯不再遥远
欧洲草藤上的土拨鼠
鸣叫着草原上的春天
一匹孤绝的狼独自行走
豪迈骠悍 亲密无间的丛林
吟唱着一首不连贯的歌
屠格涅夫，我看见你星际的草原
星斗密集的草原 还有
沼泽上神秘的气泡
投掷出大海
触动了远古的美和孤独
今夜你依旧是猎人
我入迷地翻阅
宛如束手就擒
2005年11月28日
死屋手记
举起罪与罚的长鞭
陀思妥也夫斯基从死屋中出来
社会底层的风，仰望苍穹呼啸
仿佛猿啼不绝于耳，这时
一个有力而铿锵的声音
指出被污辱和被损害的
把丑恶或猥琐的灵魂
囚羁到天光下，海水的良心
带着瞳孔深处的闪烁
用语言锋利地刺杀
——死屋般的俄国
我怀念陀思妥也夫斯基
一个天才思想家
解剖黑暗世纪的内脏
渴望拯救又无可奈何
2005年11月30日
空藤椅——致巴金
寂寞的老竹藤椅空了
不再吱吱嘎嘎
你随着东海之浪走远了
海面上的玫瑰花瓣
宛如你从前的血和泪
多少人无语哽咽 泪潮
空前的波涛轰然逼近
一种倾倒，像叶子一样低头
寂寞的老竹藤椅空了
星斗泯于秋天
泯于红瓦上淡淡的浅霜
从清晨到清晨
风声经不住水的呜咽
绚烂的一瞥
你圣洁的光芒依旧撒满大地
寂寞的老竹藤椅空了
雾霭拢住我的前额
却拢不住我看你深邃的眼睛
说真话 心灵像天空一样坦荡
我满怀敬意
让呼吸透过海水
震颤的嘴唇 以及手语
都在为你祈祷
2005年12月6日
在音乐中倾听——致C
维瓦而第的音乐如雨丝般倾诉
从夏天到深秋，重逢是一种缘
我端坐的姿势让血激动不已
朋友啊，你飘蓬的步履
马啼声声，一声嘶鸣
那是一种精神
无数次在纸上穿梭
你山脉一样横陈的书籍
让我枕在书中，寂静时
我听见脉搏的旋律
此时，你就坐在我身旁
我却不知道如何言语
纷扬的音乐如水般流淌
一种思想，一种和谐的空气
在葱郁的树林之中
每一盏灯火都像一个梦
而我用一个梦诠释另一个梦
心的孤寂，穿过钟声
让天空远逝
2006年4月16日
废墟
磷光般的利剑
蓦然谋杀五月的安谧
潜泳在汶川岩层的雷霆
突然咆哮怒吼
钢筋混凝土来不及抽搐
顷刻，在破碎中沉寂
无数生命掩埋于石块夹缝中
千万双撕裂的爪子
独自与死神谈判
拖延 抗拒 等待
猩红生死线
在时空的废墟上行走
亡灵和生还者的呻吟
撕裂着悲痛的心
我忘不掉睡在瓦砾上的孩子
绣花鞋上飞旋着蝴蝶
那是载着她的梦上天堂
我无语哽咽
泪水，溢满迷蒙的双眼
2008年5月21日
伤口
天色已近黄昏
大海像刀韧一样锋芒闪光
切割着陈年旧事 伤口
吞咽不幸和艰难
我的微笑遮盖疼痛
静默中 鸥鸟的磷火升起
海风吹佛岩石的静谧
吹佛夕阳下金色的烟尘
一种声音喷涌而出
打碎神性沉默
夏天无边无际
拔掉扎疼我胸膛的毒刺吧
我的翅膀穿越云雾
以飞翔之姿
倾听黎明中的涛声
大海以无限的爱怜
泛滥我的血气、我的精神之气
2008年6月30日
致武汉
我没去过武汉，因为疫情
与她有着丝一样的牵系
从莱克星顿通往汉口医院的
——口罩和护目镜
那是连着武汉的心跳
封城的日子里
被哀伤刷空的夜色
即使死亡的雷霆充满宇宙
毕竟有着火神和雷神
还有那搭建的方舱
多少个心碎的家庭
像一座孤岛沉没于空寂中
凝固的时间，在泪光闪烁的星辰里
一抹阳光从心头升起
如同图腾的饰物，废墟中的博爱
终于过江的轮渡拉响了汽笛
穿过风暴，穿过生命的碎片
阵痛后的心灵已被唤醒
拯救信仰的塔楼
那些谜语般的生活充满真理
注：火神，雷神和方舱都是疫情中建造的医院
2020年4月11日于美国莱克星顿
谷雨
跨过清明，不期而遇的谷雨
伴着呼啸的风和倾盆大雨
还有刀劈雷鸣般的闪电
乌云滚滚而来
季节更替植物
黑夜收藏着暴力、谎言，疼痛和泪水
山岗坠下的陨石
宛如无形的利剑
深林里孤独的鸟鸣
坚定而不屈不挠
黑暗遮蔽了光亮，海面上
鸥群的喧嚣如此巨大
在谷雨时节，苦思冥想
雨水滋润着辽阔大地
久违了的号角，以及
杜鹃般的啼血
守住真理
我在寂静中默默地割草
割草机的“隆隆”声
锋利地切割着沉寂
2020年4月19日于美国莱克星顿
载《中国诗人》2020年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