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刊《东西》第208期, 原公众号文章由南希编辑,非尔编发。)
一
宁宁与母亲刘娟很早就进了学校毕业典礼会场,今天她终于要穿上长袍戴上方帽子,拿到高中毕业证书。
今天刘娟最大的希望不是放在宁宁的未来前途上,而是希望离了婚的丈夫,看到悔过自新的女儿,能够原谅她和女儿,重新回到这个家庭里。她一直等着这一天,让宁宁把邀请信寄给父亲陈好后,她就盼望这一天,他已经离开他们两年左右了。
两年的日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想不到终有熬出头的一天,她一个人在浴室里,常常抚慰着自己的肩膀,心里说,就这一会儿,做回我一个女人的世界,自己本是一个脆弱的人,就是这付瘦骨嶙嶙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庭的重量。她并不责怪丈夫的离去,作为母亲,她不能放弃女儿,只能走到这一步。
当年他深痛于女儿的堕落,不能容忍妻子对女儿的包庇,毅然离婚,至今,刘娟仍然认为他不会真地永远离开,只要宁宁上进了,今天便是全家团圆的日子了。
他们本来是一个幸福的小家庭,宁宁的父亲陈好是一个规矩的男人,与刘娟是大学同学。刘娟有海外关系,刘娟父亲有一个跟班,从小就在他家打杂,他属虎,他们都叫他老虎,后来跟着父亲的堂兄去了美国。堂兄死后,那位堂嫂看中他的忠厚老实,就跟了他,他一下子成了当地侨领,担任大企业集团董事长。回到上海见老东家,老东家己去世,他站在遗像前半天,回到美国就替他女儿刘娟一家办了移民。
陈好就在他的贸易公司里当一个职员,因为工作勤恳,很快就被提拔到中层管理阶层。家里的条件眼看着越来越好,但是跟宁宁的关系,却越来越坏。
宁宁是插班生,陈好怕她跟不上,替她请了家庭教师,一个来读博士的留学生,宁宁每天下课后,来帮她补习英语、完成家庭作业。当宁宁的英语渐渐跟上同学的时候,麻烦也渐渐多了起来。
上中学的时候,到了周末晚上,宁宁出去跟朋友玩得越来越晚,给她打电话她把手机关了。有一天陈好睡到半夜里害怕起来,怕女儿出意外,一声不响穿了衣服走出门外,坐在台阶上,等女儿回家。
一辆车子慢慢开过来,停下半天沒见人下来。陈好悄悄地走过去,朝里边张望,一对男女正在热吻。他敲了敲车窗,那女的转过头来,那化过妆被弄的花里胡梢的一张脸,在陈好的眼里奇丑无比,却正是女儿宁宁的小脸。
陈好把女儿拖出来以后,对着那男孩一顿臭骂。宁宁回到家里也不说话,进屋就锁了门。
大家冷战了几天,又到了周末。陈好去上班的时候,就对刘娟说:今天晚上不要让宁宁出门了,我回来带你们出去吃饭。刘娟听了就对女儿说:放了学早点回来,爸爸要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宁宁说:随便。
但是那一夜宁宁没有回家。陈好在客厅里暗中坐了一夜,到了星期一,他萎靡不振地去上班了,走到门口,回头对刘娟说:今天晚上她回来,不准她进门,看看她倒有多大能耐。
那是一段令他们夫妇焦头烂额的日子,用尽了软硬兼施和苦肉计,宁宁象是喝了迷魂汤一样,变成一个问题少女。
陈好对妻子说:你听着,我观察她很久了,每次她都是没有钱了就回家了,拿了钱就走人,一走就好几天。她如果没有钱她走不了,你必须狠下心不给她钱,饿了回家有飯吃,困了家里有床等着她。必须绝她的后路,你再宠着她,我就跟你急。
刘娟说:现在的孩子交男朋友早,找不到男朋友还要被人笑话,我们宁宁还算安份的…⋯。话音未落,陈好便吼了起来:我就知道根是烂在你这里!于是俩人又大吵一架。
有一天晚上,陈好半夜醒来,这个房子里好像有点动静,他就起身查看,发觉声音从女儿的房里传出来,他去敲了敲门,声音就停止了。他知道不妙,又重重地拍了几下,叫女儿开门。开门之后,他看到他们基本没有穿什么衣服,屋子里乌烟瘴气,闻着一股大麻味儿。他叫男孩离开,宁宁冲上去挡着男友,说你敢让他走,我就跟他走,你信不信?
陈好说:你敢跟他走,这个家你就别回来。
刘娟赶来见宁宁收拾东西,上前拦阻,陈好说:你要舍不得你就跟她一起走!我不拦你。
宁宁最后还是跟着男友住到外面去了。陈好回家越来越晚,也不说话。刘娟天天小心翼翼侍候着丈夫,心里想着女儿,却不能向任何人诉说苦衷。
后来,宁宁偷偷跑回来告诉刘娟,她被男孩子的父母赶出来了,因为男孩留级了,今年没有毕业,他们怪在宁宁身上。
你呢?你升级了吗?刘娟问她。
我也留级了。
陈好回来乍见女儿,一时目瞪口呆,但是他立即把她们母女俩人叫到面前,宣布了一个决定,宁宁如果从此安份守己地上学,可以住在家里,如果再重蹈覆辙,那么要末你脱离家庭,要末我脱离家庭,刘娟你再要包庇,我就把你们一起赶出去!
刘娟让宁宁住下,安静了一些日子,不久,家里就又闻到大麻味了,宁宁的屋里又藏着她的男友。他们偷偷地起身后想着父亲去上班了,蹑手蹑脚进了厨房。陈好面色铁青地坐在歺桌旁,陈好叫他们整理好东西跟他走,他们不敢不从,陈好把车子开到半路,停了下来,回头对两个年轻人说:下车吧,你们是自由的,但是我不欢迎你们。把他们放在路边后,陈好一脚踩住油门,头也不回地离开,泪如雨下。
刘娟舍不得女儿,明知丈夫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却与陈好再也无法交谈。她明明想说:我们把她放弃了,她自己不会改过自新的,只有用我们的爱去感化她。但是她一见陈好回家,开口就说:你不让她回来,你等着去替她收屍吗?我也不活了!趁你的心了!
无论怎么闹,陈好不理她。陈好认为宁宁沒有走到山穷水尽,不会回头,而他们的宽容,便是纵容她继续身陷罪恶。陈好与刘娟的口角越来越尖锐,最后陈好向刘娟提出来,你想留他们,我走!你在我和宁宁之间,只能选一个人,两个人像仇人一样,父女反目后,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几乎破裂了!
宁宁回来了,这次是一个人,被警察送回来了,並没有犯罪,但是混在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中,被学校发现了。
三个人在一个屋簷下,基本不说话。但是陈好矢口不提当初的誓言,要把她们母女一起赶走,而是整理了自己的东西,独自一人离开了。刘娟知道丈夫的态度很坚决,也不敢再去抗争,毕竟他把房子留下了。
陈好搬出去了,刘娟又不能再把女儿赶出去,让丈夫回家,就这么拖着。最后陈好送来了离婚协议书,因为他认为女儿毁在母亲的纵容和包庇身上。
刘娟知道丈夫这么多年一个人工作养家的辛苦,他万事求完美,对于这个家庭付出全部心血,但是没有想到换来的是女儿的背叛和堕落。刘娟身为母亲,虽然痛恨女儿的作为,但是又怎么做得到与女儿决裂?她想让丈夫一个人平静地生活一阵,再找机会复合。刘娟的心理上有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这离婚是做给女儿看的,让她看看为了她,父母付出了什么代价。
果然,当宁宁知道父母为她离婚之后,好像一下子惊醒了过来!首先是她被父亲赶出去的日子里,才体会到家是最重要的,回到家了,不敢再胡闹了,但是家里没有父亲,就好像空了一样,没有了家的感觉。她突然觉得父亲是那么仁慈,对她如此的关怀。她知道父亲的工作很辛苦,现在谁给他做饭吃?母亲本来不工作,以后谁拿那么多钱养活自己?自己给母亲惹了那么多的禍,因为有父母在后面撑着,自己胆子越来越大,现在觉得身后的大山倒了。
其实宁宁的心中一直深爱着父亲,父亲与自己之间的所有亲密的互动。
记得以前在北京,他们一家去天坛公园,父亲带她去回音壁,那是一个非常奇妙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圆形的围墙,陈好让宁宁站在墙边,他站在对面远处,宁宁看不到父亲的嘴巴,却在两百米的对面,听到父亲传来的声音:宁宁,爸爸爱你!
宁宁当时覚得非常奇怪,问这是为什么?
陈好说:我们父女连心,我心里说的话,再远,你也听得到,这是心灵感应。她不知道那是声学的艺术建筑。
后来,父亲又带她到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做三音石。让她站在中央,拍一下手,一会儿功夫,有三次回声,那是声音的反射,声音通过墙壁折射回来,碰到自己又折射回去,又折射回来…⋯。宁宁对那天的感受,留下深刻的印象。
接着,宁宁回来就不容易看到母亲了。她知道母亲又去找工作了,起初她饿了也不去张罗着找吃的,賭着气等刘娟回家后做给她吃,有时候等着等着就生气了,听到刘娟回来,刚要发作骂人,却被她疲惫的模样吓着了。她压着火吼着饿了,刘娟一言不发,仔细洗干净了手,才去开冰箱。
宁宁看着她一直换工作,有些时候就见她在厨房,对着一张报纸,不停地拨打电话,报纸上的小广告,被她一个个圈起来,又打了叉,那半张报纸上,不一会儿就打满了叉叉。
有一个周末,同学们约了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说好去吃火锅,同学的家长一般都会给足零花钱。宁宁平时也沒什么銭,就打电话给刘娟,说要上她那里去要些钱行吗?
刘娟说你来吧。宁宁说你还在餐馆跑外卖吗?刘娟说己经换了,告诉了女儿地址,是在越南人开的美甲店工作了。
宁宁在路上不禁伸出了手,端详起自己指甲,心里想着也许可以让母亲也替我做一下美甲了,一边不禁偷着乐了。
指甲店不难找,门口一只硕大的手,鲜艳夺目的指甲,上面闪烁着钻石的光芒。店铺里坐满了人,两面靠墙坐的女人都戴着口罩,似乎都是亚洲人在做工,而中间走道两旁的顾客,却大都是黑女人,她们的手一经抹上鲜艳的颜色,整个人都改头换面了。
找了一圈,一直走到最后,刘娟没有在里面。有人来招呼她,才问清楚了是找一位新来的,她在后面,簾幔一掀,昏暗的灯光下,宁宁見后面高高坐着几个女人,底下的女人?乎坐在地上,在替她们修脚趾。
有一个又黑又瘦的黑女人,一只脚踩在地下,另一条腿架在一个女人的怀里。那女人正在替她修脚,她穿着粉色的工作服,头发扎起来用发夹固定在头上,宁宁认识这个发夹,是自己买给母亲的生日礼物。她被眼前的景象惊着了,一言不发地站着。
黑女人敲了敲刘娟。刘娟抬头看到她,开心地告诉大家,这是我女儿,边说边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都塞给了宁宁。
一边又急着问她吃饭沒有?告诉她这条街上有家越南河粉店,一再关照她去吃一碗火车头,是店中招牌菜。宁宁答应了我会去的,刘娟才笑着看她走了。
宁宁跑出店门,回头又望见那只荳蔻纤手,上面竟滴满了涙珠。
从这天开始,宁宁每次花钱时,都会想到刘娟坐在板凳上替人修甲的身影,她哭了几次,因为自己的罪恶,因为母亲的牺牲,因为失去父亲的家庭中的一切苦难⋯⋯
刘娟在报纸上看到有找人学家庭护理,就去报了名。学了几个月,拿到了证明,开始找到了正式工作。丈夫离开了,母女俩的生活过得还算可以。宁宁本来是个好孩子,似乎一场恶梦醒了,就此专心学习,以前读书好像是为父母读的,现在读书真的是为父母读的。她想让父亲看到自己变成一好孩子了,她想让母亲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她想让父母重归于好,想让母亲有钱花,一切都要从自己做起。
宁宁曾经给父亲发邮件,却都象石沉大海音讯全无。她也偷偷地拨打过父亲的电话,己经变成空号。这次邮箱中看不到父亲的回信,宁宁坐不住了,现在她拿着毕业典礼的请柬,去父亲的公司找父亲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不在这家公司做了,自己成立了一家贸易公司。宁宁打听到了陈好的公司地址,就找了过去。
脑海里却像过电影一样,又回到了自己去找父亲的那一天。
那天黄昏,兴冲冲的她刚刚走到父亲的公司门口附近,忽然从里边走出一个男的,正是父亲陈好,她刚想迎上去打招呼,不料陈好身后闪出一个年轻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个粉紅色的小婴儿。
宁宁一时觉得手脚冰凉,她失了神的眼睛不知道看谁才好,她看着他们进了父亲的汽车驶过身旁。她背转身去避开了,随即招了一辆出租车跟着他们,並看着他们一起走进一幢房子里。
当她在大门外呆立着,想要敲门去告诉父亲自己的毕业典礼消息时,她眼前却是看到了母亲坐在大学校园里,焦虑地盼望着见到父亲的眼神。
她似乎看到了这一幕,母亲坐在她毕业典礼的校园会场里,朝路上热切地盼望着,她从慌乱中向她奔来的女儿身后,先是见到了父亲的惊喜,立即变成见到他身后闪出一对母子时的张皇失措表情。
宁宁常常听刘娟说,眼睛疼,眼泪流干了,不能再哭了,再哭要瞎了。
把眼泪哭干的母亲,不能够再哭了,宁宁本来怀着把父母惊喜重逢的一幕已然破灭,她现在竟是要他们暂时不能再相见,要把母亲的那团热辣辣的希望慢慢地熄灭。她决定把父亲己经再婚的消息封锁在心里,现在什么都不是重要的,保护好母亲,不能让她再受这个打击了。她毅然回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傍晚回到家里,宁宁门一开就接住了刘娟的问话:你见到了父亲没有?
宁宁背转身去脱了大衣,轻轻地说:他出差了,通了电话。你放心吧,说好了,他一定会来。
大学座落在花园般美丽的景色中,宁宁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当草坪上一排排的椅子,快要坐满的时候,陈好还没有出现。刘娟为了今天已经忙碌了好久,她为自己挑选了一套月白色的洋装,一串珍珠项链,剪了一个俏皮的发型,还去做了指甲,出门前喷了香奈儿香水。
宁宁今天也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心里想可惜父亲看到自己的最后一眼不是这样的。她常常自责,因为她家庭分裂。但是有些事她到现在还是不明白,看来父母在中国工作的好好的,为什么都要放弃了一切,到这里从头开始?
终于到了这一天,坐在家长席的刘娟,感觉有些异样,因为宁宁一直在身边陪伴她,催了几次,叫她去校门口迎接她父亲,说好的一接到就给妈妈发微信,为什么没有动静,刘娟回头向远处张望,却见女儿独自一人向自己走来,把自己抱在怀里,对她说爸爸出差了,公司有急事,回中国去了,我刚收到的信息。
没等刘娟再发声,宁宁便向台上奔去。
宁宁站在台上,听着麦克风不断地换着人在说话,心里却想到了三音石,是自己不小心拍了一下手,折射回来的回声,竟然是父亲有了另外一个女儿。这多少年来的悔恨,换来自己的痛改前非发奋图强,原以为今天可以看到父亲满意的笑脸,喊回父亲回家团聚的心。现在宁宁的心里,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陪伴母亲,觉得自己今天顿然有了当家长的感觉,她要把父亲的担子接过来,远远看着眼前孤独的母亲,宁宁发誓要让她幸福。
二
宁宁心里有过一个秘密构想,她希望母亲在五年内重新开始她的人生,所以一直积极地对寻找机会,让她结识异性朋友家,带她去各种地方和场合,创造机会让她认识一些单身男人。可是他们大多数是丧偶或离异的男人,都有自己的儿女和家庭组合,刘娟似乎没有兴趣去哪怕试试接受友谊的开始。
大学毕业后,宁宁在一家美国金融有限公司里,当一名金融风险分析师。在公司里,宁宁具有良好的中英文双语的文字翻译及即时口译的能力,这个优势超过了比她更有专业资格的同事,又由于她的谦虚和低调的态度,在升职的时候没有发生挫折。因为公司拓展亚洲地区业务,有双语能力的宁宁,破格进入谈判核心,三年后成为金融风险管理师,隔年擢升为特许财富管理师。五年以后,迅速晋升至亚洲地区总部的副总监,成为投资管理人才,公司的金融业务代表,去与亚洲客户中主要的中国客户交流,决策重要的业务,成绩斐然。在公司举办的新年年会上,宣布了这个公司人事变更的重要消息,宁宁在灯火辉煌的会场里,觉得很欣慰,同时也觉得很失落,似乎自己在等这个日子己经过等了很久,今天为什么她的心里如此空虚?她知道只有当他父亲看到这一天,她才能原谅自己。
在她的家庭产生巨变时,她的世界崩塌了,也曾经一再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父母好好的生活不过了,要带她到美国来?虽然他们口中是为了她的前途移民美国,但这并不是她要的生活,现在家为她散了,这样的移民到底值得吗?是不是因为她的错,他们三个人都失败了?
刘娟多次要宁宁去寻找父亲,起初她还是敷衍得过去。后来,她母亲似乎淡忘了,习惯了,再也不提父亲了。其实是刘娟从上海老邻居口中,获悉了陈好带着新妻母女回去探亲的消息,心里像有把刀片在刮,痛得滴血,却没有胆量告诉女儿,女儿一直在自责,怕她自责到伤害自己的心灵,这是无法弥补的事实,刘娟独自吞咽了这个苦果。
刘娟在网上看到政府医疗服务部门招收护理人员的培训班,便去报名参加了学习,在班上她的学习成绩斐然出众,因为她的英语会话水平很好,而且学习的内容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难,比如換帎套被单,比如照顾病人的清洁和换洗。刘娟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所以她被分到的工作,常常是比较有难度的病人。
有一个病人,在动心臟消鎔手术后,刘娟受命护理他的日常生活,他是台湾早年来美国的理工科留学生,后来在大学当教授,妻子去世后一直独自生活,有一个儿子却在日本工。他不久便康复了,刘娟也立即离开了他的世界。
不久之后,刘娟便受到他的邀请,教授以前都是在病床上下的形象,现在西装笔挺地出现在高级歺厅里,宛如换了一个人。从吃饭开始,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简直是情投意合,直到邀请她一起去乘遊轮。刘娟觉得事情发展得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于是与宁宁摊开来商量。
宁宁听说后很是兴奋,觉得这个机会真的非常可贵,便竭力地支持母亲去恋爱。送他们去机场的回来路上,宁宁接到了总部发来的信息,让她立即联系行政中心,已替她安排好到上海去兼并几个公司的业务活动。
飞机的商务舱里,吃着铺了桌布的食物,立即感受到自己生活已经开始飞翔的变化。当美丽的航空小姐蹲在自己身边,征求下一歺的菜单勾选时,宁宁觉得这种方式,有些隐喻着自己,可以不被人支配,而是可以自己支配别人了。
比如这次的出使上海,代表着国际贸易的最后决策中,宁宁代表的是美国,中国有十几家小型的个体户贸易公司,敌不过当前的网络加实体的强敌,愿意加入宁宁所代表的企业,宁宁专为亚洲部门的最大规模的扩大兼併活动而来。
下榻地点在浦东新区香格丽拉大酒店,公司总部在亚洲地区的办公室就在对面陸家嘴金融中心的顶层。
下属向宁宁汇报工作时,最后说有一家被淘汰的公司,希望有一次机会见到亚洲部门的负责人,知道公司派来要员,他们再三要求见面,怎么办?
宁宁说这事都己经定了,见到我也没有什么用吧?我难道会循私情给他网开一面?
下属说他听说你也是上海人,所以想要同你谈谈他的想法。他觉得他有优势及诚意,胜过其他人;他的规模小,资本薄弱,几乎是破产户,所以养家糊口也成了问题。老婆带着孩子在美国,分分钟都会可能离开他。他回来开拓业务,却又是困难重重,但是他熟悉上海市场,无论如何不肯放弃。他说只要你能用他,他一定有信心合作成功。
凭什么?宁宁说。
因为他也是上海人。
宁宁望着窗外,这片摩天大楼群早已不是自己熟悉的上海,不能排除任何机会,宁宁沉吟片刻,说通知他明天让他一起参加活动吧。
其实她的心中,是浮出了自己在当年的影子,一个新移民,在适应新形势和新环境中,所有的困惑是别人不能体会的,也许就仅仅为了存在感,不惜代价地去做了出格的事情,也许在尚未清楚是非黑白时,己经错在起跑线上,总之,她现在有一种比别人更多的寛容和耐心,成为她的成长道路上一个优点和长处。
这一次,她也不忍心轻易地看到别人的失望,拯救绝望,给人以希望,在她的成绩单上,于是变成了她的特殊与优秀的理由。
中国的会议室,其豪华远远超出了世界上许多地区。鲜花在椭圆型的长桌上盛开着,宁宁坐在休息室沙发上,喝了两口咖啡,掏出手机偷偷的拍了几张照片,传给母亲。叮咚叮咚,母亲立即传回几帧照片,是在游轮上参加船长酒会。两个人都穿了夜礼服,刘娟像是新娘子一様,笑容甜美而妩媚,哈,很开心的么!
坐在最后的陈好,得到通知也来参加会议。他提早到了,在大楼外徘徊了一会儿,他知道今天是自己人生的一个重要关口,如果不能够跻身全球五百强之一的这个企业,自己的人生又会有彻底的改变。比他年轻多的妻子身边,开始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的男人。她对他的冷漠与厌倦也不再掩饰,陈好沒有力气再重新出发建立新的人生,只愿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但是回到上海,才又被这里的蓬勃景象所震撼。自己失去的不光是机缘,也是人生的定位,无数次反思自己当初的移民选择,是不是错了?
当与会有关人士都到齐后,会议开始了。
通往休息室的门打开了,主持人向大家介绍公司亚洲部门副总监,宁宁款款步入会场。
她在掌声中走到主席座位上立定,向大家礼貌地打招呼。
她坐下后,大家也坐了下来,主持人在作会务开场白,宁宁也开始打量会场。在迅速地浏览全场时,似乎有一个磁场将她吸引了过去。她的目光有些慌乱地张望了一会,越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厐,最后停留在最后一排的一个男人的脸上。
隔着不止这个房间的距离,宁宁穿越时空,听到了一个声音从天边飘来:宁宁,爸爸爱你。
2020/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