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刊《东西》第337期。原2023/08/23 公众号文章由唐简编发。）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 2004年，从刀郎第一张专辑红遍大街小巷开始，雪越下越大，下得惊天地、泣鬼神，它覆盖了歌手刀郎以后近二十年的人生。
刀郎喜欢戴帽子，有人说是因为他现在秃顶，但是他在年轻时满头乌发浓密的时候就总戴着有硕大前沿的鸭舌帽。刀郎过去喜欢戴帽子，20年前可能是因为想掩饰他的天性羞涩；刀郎现在依然喜欢戴帽子，可能是真的想掩饰心灵深处的沧桑？刀郎说自己躲在帽子下面半遮半掩时才更觉自信。
20年前，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少年般浑身无辜模样的刀郎，那个额头宽阔、鼻梁挺直、眼神清澈、嘴唇厚实、下巴方正的刀郎，唱着沙哑而嘹亮的西域情歌，一路唱进京城。近20年后的今天，刀郎穿一袭黑衣，顶黑边白礼帽，下巴胖出数层，脱光了头发，身材走样，但眼神依然忧郁，深邃而沧桑；微笑依然挂满了全脸，但神情里却含有掩饰不住的无奈，还有“无所谓”。
2023年七月，远离歌坛沉寂十年的刀郎发布了新歌集《山歌寥哉》，含11首歌曲，曲调来源于不同地域民间的俗曲或戏剧腔调，歌词多取材于《聊斋志异》的鬼故事。“廖哉”即“聊斋”，把李诞搞得不厌其烦的谐音梗在这里被玩得炉火纯青。其中单曲《罗刹海市》采用“靠山调”和东北二人转的曲调，一曲唱罢，民间沸腾。民间靠山调是天津时调的主要唱腔曲调之一，早期是一些修鞋匠人在休息间隙自娱自乐时唱的曲儿。这首歌的歌词则取材于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同名故事《罗刹海市》。
聊斋《罗刹海市》的故事讲在中国往西两万六千里的地方有个罗刹国。来自中原叫马骥的年轻人到罗刹国经商，见那里人长得都奇形怪状，长相越不像人的越身居高位，反而长相越像人的越活在社会底层；以丑为美，越是丑的地位越高，越是漂亮的越要当乞丐。所以，俊美的马骥就被看成了怪物，人们看到他时都被吓跑了。后来马骥因为才华而被执戟郎赏识，引荐他去见皇帝，但因美貌而不被召见。马骥就把煤灰涂到脸上，扮成张飞舞剑，执戟郎认为这样才美，就让马骥以此扮相去再见皇帝，果然得逞，被委以重用...... 这是典型的讽刺文学，讽刺社会现象：正直好人怀才不遇，甚至被排挤打压，奸诈小人反而处处得势。
聊斋《罗刹海市》里并没有 “又鸟鸡”或者“马户驴”字样，也不见嘲讽“公公”的地方，更没有“未曾开言先转腚”（讽刺一档歌唱选秀节目吗）。难怪刀郎《罗刹海市》一经问世，歌词瞬间被大众各种解读。
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过七冲越焦海三寸的黄泥地／只为那有一条一丘河／河水流过苟苟营／苟苟营当家的叉杆儿唤作马户。十里花场有浑名／她两耳傍肩三孔鼻／未曾开言先转腚／每一日蹲窝里把蛋来卧／老粉嘴多半辈儿以为自己是只鸡／那马户不知道他是一头驴／那又鸟不知道他是一只鸡／勾栏从来扮高雅／自古公公好威名 （《罗刹海市》歌词）
“罗刹海，罗是刀郎原名罗林，刹字拆开是刀杀，海字拆开是三点水，上面一个人字，下面一个母字，意思是罗林用刀来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母的，这回刀叔着着实实为咱农民出了口恶气......”
“神州第一曲，文人骂人，句句刨坟，十年封刀，拔刀封神，刀刀诛妖，句句诛心，刀神，绝！刀郎之后无西海，云朵之后无楼兰，从此后，坤无言，峰无语，那无声，晓松无影又无踪……”
“那马户不知道他是一头驴”——网友说骂的是靠一曲《无所谓》走红的杨坤。他曾经批判刀郎的歌是“让中国流行歌曲倒退15年”；杨坤甚至直接说刀郎不适合当歌手，劝他只应该做为“音乐的幕后工作”。
“那又鸟不知道他是一只鸡 ”——网友说骂的是歌坛大姐大那英。在2010年中国十大流行歌手评选中，那英作为评委会主席一票否决刀郎入选，说刀郎的歌曲“不具有音乐审美性”，“刀郎的歌都是农民工听的”， “咱们不能光靠销量”。最后十大歌手只选出九位，宁愿空着也不颁发给刀郎。
“勾栏从来扮高雅”——这句网友拿来汪峰对号入座。汪峰是学古典音乐出身，拉了20年小提琴，自诩‘高雅”。
“自古公公好威名”——高晓松曾经被称“高公公”。他曾经说刀郎算不上真正的音乐人，说他的歌词太直白，不具备观赏性，他会直接“把刀郎的歌集扔进垃圾桶”。
因为如上解读，网友评论：“那英听完，《就这样被你征服》；杨坤听完，《无所谓》，“我无所谓”；汪峰听完，《请把我埋在这个夏天里》。那英 、杨坤、 汪峰听完，高晓松点评：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看到这样的神评论，也真不得不让人暗中佩服：插科打诨、讽刺挖苦的“高手在民间”。
《罗刹海市》问世一个多月以来，，占据许多平台榜首，在网络热传。这种现象重新揭开了歌坛、娱乐圈二十几年的恩恩怨怨，有互联网的加持，更是推波助澜，造成“雪崩”之势。
雪崩之下，有哪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吗？甚至可能包括刀郎自己。
刀郎，似乎从他横空出世始就自带“招黑体质“。他原名罗林，1971年出生于四川省内江市资中县罗泉镇。“刀郎”只是他的艺名，本身是古代居住在塔里木盆地边缘、叶尔羌河流域地区人的自称，他们天性勇敢剽悍，至今在阿瓦提、巴楚、麦盖提等地，那里许多人自称“刀郎人”，并把他们的居住地称为“刀郎”。据说罗林还被 “刀郎人”状告说他冒用了其族裔的名字。
过去，刀郎的歌声感染力浓郁，让人听了心旷神怡。《披着羊皮的狼》《西海情歌》《情人》《冲动的惩罚》《2002年的第一场雪》...... 相继从新疆火到全国。他的歌声充满西域风情的沧桑，像诉说着千年风情，倾诉民间百姓的心声。朗朗上口，也许就是刀郎歌曲流行甚广的渊源。现如今，《罗刹海市》句句有学问，音音在曲外，字字在玄中，他将民谣、民调、摇滚和电子音乐独特地融合在一起，歌词玩的是高深莫测。有网友说：“没点文化还真看不懂”这歌词里都有什么典故。
《罗刹海市》走红，歌词到底有没有影射某几人某几天说过的某几句话，做过的哪几件事？互联网淹没了京圈歌坛曾经操纵过话语权的某四个人的微博、微信、小视频......
歌唱中，刀郎的嘴角依然还是微微上扬，过去给人一种亲切而温暖的感觉，有魅力的笑伴着他的歌声，让人深深着迷；今天，刀郎微微下垂的眉毛，他眼睛里的那丝忧愁，是否在诉说着他经历过的太多的磨难、他见过的太多的世态炎凉？但即便如此，是否可以说刀郎依然保持着乐观的心态？他依然想用他的歌声来感染人们，过去是带给人们希望，今天是嬉笑怒骂、插科打诨、针砭时弊。他依然抱着吉他或者不加任何附加动作的没有什么乐器伴奏的近乎清唱，娓娓道来刀郎版《罗刹海市》的故事。
那英的微博下居然有八万条留言，势头有增无减。有视频显示那英着急地四处问她的助理或者周围的人该怎么删除网上铺天盖地骂她的网友留言，后来又贴声明说要状告污蔑她的网友；
杨坤再也做不到顶峰时候的《无所谓》，他的小视频和直播疯传，先是继续对刀郎作品不屑一顾，接着在直播中面对批评他的网友情绪激动：“现在依然在评论区骂我，这群王八蛋”。这真是丢了面子再丢里子。如今只有杨坤还被放在火上烤，看来他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因为这四个人里面，其实只有他是作品最少，成就最低，但是好像脾气也是最大的。
汪峰专门制作了20几分钟的视频传到网上，对刀郎的歌曲有点有评有赞，说刀郎的歌现在依然不是自己的那类，但是自己从来没有打压过刀郎，还为刀郎这部新专辑打分93，并且说刀郎过去20年一直做的一件事就是做音乐，他非常佩服刀郎的这种执着，说如果谁认为刀郎新歌是泄私愤那是低估了刀郎作为音乐家的地位与初衷。所以不少网友去汪峰的微博下发评论，赞称他这次真是高情商闯头条。不得不说汪峰这是把刀郎高高地架在了道德高度，同时又摘清了自己，可谓危机公关的典范。但是留言区里依然有不依不饶的，说汪峰打压民间歌手旭日阳刚－－是他们把《春天里》唱红了网络、唱到了春晚，所以才提高了汪峰的知名度。但是汪峰反手告发旭日阳刚侵犯了他的版权，禁止旭日阳刚再翻唱汪峰歌曲，终因二人没有自己继续大火的作品而销声匿迹；相反，同样唱着刀郎《2002年的第一场雪》踏上春晚的小沈阳却得到了刀郎的大力提携，不但让他随便唱自己的歌，甚至邀请小沈阳一起上演唱会，还鼓励小沈阳“演小品可惜了，他应该唱歌，因为他唱的太好了”，认为小沈阳可以成为专业歌手。说句公道话：在时下此起彼伏的各种盗版门、洗稿门、抄袭门等情况下，汪峰维护自己的原创版权有什么错吗？而刀郎自己罕见在幕前歌唱的十年日子里，小沈阳唱着刀郎的歌让刀郎的名字一路再次爆火全中国，刀郎又何乐而不为呢？
网上还有貌似高晓松的人发视频，说听了十几遍《罗刹海市》，“也没听出哪句是在骂我高晓松”。不得不佩服这种在淡然与幽默中化解矛盾与凶吉的智商之高。然后又有网友说那视频是假的，是有人恶搞。本真的高晓松选择三缄其口。“沉默是金”。
刀郎多年前的访谈中说自己选择退出歌坛的原因只是他想安安静静回去做音乐，他只是喜欢音乐喜欢唱歌，他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走红，更不习惯京圈乐坛的批判。他选择离开北京，回到新疆，培养了徒弟云朵，继续提着酒去各地走访民间，收集民歌民曲小调，写自己喜欢的歌曲。
然而，墙内开花墙外香，香港乐坛的大佬们这些年对刀郎的音乐自始至终都是赞美有加：歌坛教父罗大佑与李宗盛都纷纷盛赞刀郎，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音乐家，说他有能力可以把歌曲唱得像说话一样娓娓道来；成龙请刀郎为他的电影唱插曲；谭咏麟谭校长亲自去新疆拜访刀郎切磋音乐更是传为佳话，刀郎感恩谭咏麟的知遇之恩，当场宣布把自己的新歌《披着羊皮的狼》送给谭咏麟翻唱，而且其香港红场作为谭咏麟的演唱会嘉宾，一起演出。《罗刹海市》问世后，谢霆锋更是直言想要刀郎的微信，希望有机会合作。
伴随网络继续发酵，《罗刹海市》的几十种翻版此起彼伏，有美女版、田震版、阿黛尔版、郭德纲版（无疑都是PS的版本）...... 还有人说刀郎新歌是影射美国的政治经济危机，也有说英国人认为刀郎的新歌是影射英国的社会问题；甚至有德语视频说德国反对党领袖听到《罗刹海市》的德语版，要请刀郎去德国唱歌，说他的歌正是影射了德国当下的腐败与乱象。这些批评与自我批评以及自嘲的勇气还是可嘉的。
素有音乐“毒舌”之称怼过许多音乐人的评论家丁太升这次罕见地力挺刀郎，说刀郎“比杨坤的音乐素养高多了”。
最近似乎又有了不一样的声音，有人批评说“应该揭发刀郎抄袭聊斋志异”，然后立马有聊斋蒲松龄后人在聊斋故居发话：要邀请刀郎来故居唱歌，感谢他把聊斋的故事发扬光大。接着又有一李姓网友说：《罗刹海市》的歌词是他两年前交给刀郎，请他谱曲，说刀郎盗窃了他的歌词原创。网上甚至还有貌似那英恩师谷建芬发声的视频，说音乐界应该刹住《罗刹海市》与刀郎这种以音乐打压异己、低俗报复的现象。又有人借李双江之口批判刀郎新歌专集低俗。于是有网友发文说 ：“谷建芬一个日本出生的人”懂什么中国“聊斋”文化的博大精深？更有人损李双江娶少女为妻、儿子因性侵才出监狱没几天，还是先管好自己家的“私德”。但是很快又有小视频显示谷建芬与李双江双双都有出来辟谣，说他们没有批评刀郎。发声与辟谣，孰真孰假？在当下一切可以用AI合成的时代，谁能分辨？
无论《罗刹海市》走红是谁的阴谋或者阳谋，现在看来所有的“谋”都没有得逞，大多数的舆论导向都还是倒向刀郎，为十年前刀郎被京圈“音乐主流”的打压与排挤而鸣不平。
前两天，有视频流出：刀郎与一众好友在一家饭店里开庆功宴，庆祝新专辑《山歌寥哉》大卖。视频中的刀郎看上去心情挺好，一袭黑衣与白色黑边礼帽衬托下的刀郎气场强大，有了一缕仙风侠骨、超凡脱俗的佛气儿，还有大腕儿的范儿。
这个时代，网络无所不能，一个人可能因为一句话就被淹没，被瞬间人肉搜索，前世今生被翻个底儿掉，让谁“社死”就是分分钟的事。这个“乱象”如何收场？人们都希望刀郎自己出来说两句，解释一下，撇清一下。但是，刀郎就是刀郎，他不为任何人所左右，他一如既往地沉默。
其实，也许所有的解释刀郎已经在《罗刹海市》歌词的结尾说明了，那是一个升华的主题：
西边的欧钢有老板／生儿维特根斯坦／他言说马户驴又鸟鸡／到底那马户是驴还是驴是又鸟鸡／那驴是那个鸡是驴／那鸡是驴那个驴是鸡／那马户又鸟／是我们人类根本的问题。
这里的维特根斯坦是20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父亲是欧洲钢铁老板。维特根斯坦于 1929年至1947年在剑桥大学任教，他认为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是由我们所选择的词语来定义和赋予意义的，一个词甚至一个句子只有作为所玩“游戏”的“规则”的结果才有意义。换句话说，维特根斯坦认为世界是我们的舆论创造的。
《罗刹海市》影射人间即是罗刹，一个黑白颠倒的世界；“那个脏东西”，何尝又不是对人类灵魂的影射？
人啊人，请各自醒悟自己的所言所行，我想这也包括刀郎自己：是不是影射或者打击报复了谁？最重要的是做到问心无愧。陋习寡情、营营苟苟、虚情假意 、人面兽心、道貌岸然......那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们人类根本的问题”。
刀郎“十年封刀”，“拔刀封神”，被称为当下音乐界的蒲松龄。不为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