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与女性的宿命 | 关注女性的命运(外一篇)

作者 03月03日2022年
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刊《东西》第248期。原公众号文章由怡然编辑/编发。)
婚姻与女性的宿命
     回首新世纪,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离婚率不仅高居不下,而且不婚的人在陡然升高。尤其是在东亚地区,未婚的知识女性数目越来越多,这个现象特别值得关注。
    追溯一下,人类早期的婚姻基本上是强制性的生育婚姻,随着社会的进步逐步演变为以陪伴为主的合作婚姻。面对今天的现实发展,陪伴式的婚姻正在进入到个人化婚姻的新阶段。
    在这种个人化的婚姻进程中,婚姻的双方对个人独立空间的需求增大,有越来越多的女性配偶不再希望全身心为家庭牺牲自己。与此同时,婚姻制度对她们也越来越失去了吸引力,她们宁愿选择推迟或者放弃结婚。已经有社会学的研究成果表明:受教育的程度越高,结婚就会越晚。这是因为人类关于婚姻的态度与女性意识的觉醒息息相关。
    在我看来,人类的生活可划分为“社会生活”和“情感生活”(社会学则分类为“公共生活”和“私人生活”),其实人类至今都在这两种生活中苦苦挣扎,比如关于社会制度,比如婚姻与爱情。我们看到的很多女性文学作品,大多数都是在探索人类的情感困境。
    毫无疑问,今天人类的情感生活正在发生着巨大的裂变和转换。由于信息爆炸时代的来临,加上交流工具的迅速便捷,人类已变得越来越忙,早期的那种孤独寂寞感明显减弱。还有大量的女性在经济上的独立,社会服务业的逐步发达,导致男女双方彼此在经济上的依靠、精神上的滋养以及生活上的合作,都完全不同于过去的时代,所以未来的发展趋势一定是离“传统的婚姻”越来越远。甚至可以说:人类曾经最重要的生存方式--婚姻--正走在消亡的路上。
    但是,面对今天这样一个急剧变化的时代,性别所带来的问题不仅不会越来越淡化,而是越来越尖锐。随着女性文学的不断觉醒和深入思考,有关性别困惑的主题不仅不是日渐减少,而是变得更加丰富和复杂。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看到很多女性在离开婚姻后多数选择了不再婚,而男性则多数是很快再走进婚姻,这说明了今天的女性比男性在日常的生存能力方面更强。事实上女性在失去丈夫后独自生活的寿命要比男性失去妻子之后独自生活的寿命也明显更长。所以说,在传统的婚姻生活中,男性是最大的受益者。
    然而,我们也必须承认:女性在其个体生命的价值追求中,一方面要对抗男性中心的压迫和掠夺,同时又在爱的实现中渴望以男性为依托(同性恋者另论)。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同时也成为女性主义文学最为困惑的宿命。怎样来破解这样的宿命,怎样来平衡阴阳生命的格局,考验的不仅仅是女性的智慧,也考验着人类的智慧。
    无论如何,因为对婚姻的不信任感和不堪承重之感,加剧了人类想要告别婚姻的情绪。已经有人提出应该如何地改变社会传统,如何制定更完善的社会政策,去支持那些未婚者的情感生活形态。比如在法国就盛行不婚同居的模式,即萨特和波伏娃开创的那种新模式。在美国,最新的一项研究结果发现,推迟结婚是获得稳定婚姻的一个非常有利的因素。学者认为那些结婚比较晚的人通常比较成熟,而且较少地做出那些选择配偶上的错误判断,并且他们也更能够应对婚姻生活中的各种挑战。
    当然,人类社会的发展节奏和发展方向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或许是婚姻制度已经太久,人们渴望摆脱桎梏。也或许有一天人类又会为廉价的“自由”而疲倦,渴望一种固定相守的回归,新的情感生活形态又会再出现。一切都无法预测,一切也皆有可能!但社会无论如何发展,女性的独立都是最后的归宿,不管在婚内还是婚外,这种“独立”首先是经济的独立,然后是情感的独立,甚至包括性爱的独立。
   苏联有个伏罗比耶夫,他说:“爱情和人性是同义语,因而爱情的秘密也就是人的秘密。”“爱情和人性是同义语”,但爱情与婚姻却并非同义语。人类正在呼唤着新的社会生产关系的到来而最终能将那一纸形式主义的婚约废除,虽然这一天还十分遥远。

    发表于香港《女也》杂志202112月)-20221月)跨年版

 

文学里的女性命运

           ——陈谦小说介绍

“女性的命运”,是陈谦小说灵魂的载体。关于女人,陈谦说她一直有偏爱,她有这样的话:“走过万水千山,每个人都走过很难的路,就这么连根拔起,移植到异国他乡。我身边的女生都很厉害,没有那种很强的意志力,你走不远的,也无法存活的。用一句很俗的话讲,她们都是自强不息的那种人,我喜欢那样的女生,所以就总是写那样的女孩。”(引自2009年11月9日《对话黄伟林:我的小说就是要寻找Why》)
    在这些个体生命的女性故事里,作者究竟揭示了怎样不同的灵魂:
1,苏菊:梦想就是一种献身,哪怕是毁灭!
    出版于2002年的长篇《爱在无爱的硅谷》,可以说奠定了陈谦小说的精神基调,即以女性的故事写灵魂穿越的历程。
    小说写的是一个叫苏菊的女子为了反抗“丰衣足食”后的平庸而舍身寻梦的故事。落脚在北美的新一代移民,用智慧的血汗赢得了自己生存的位置,然而,在他们获得了财富上的保障时,精神上却陷入了深深的迷惘。显然,物质的拥有绝不是人生梦想的全部,他们开始思考怎样才是真正富有“灵性”的生活,他们开始寻找让“激情”充分得到燃烧的生命之路。虽然现实的冷酷和人性的弱点最后还是将苏菊的梦想毫不怜惜地彻底击破和打碎。但是,苏菊的故事悲怆但不悲哀,她让自己终于走过了一段生命之途的绚烂,犹如悲壮的飞蛾扑火,虽败犹荣,因为她证明了生命本应具有的火焰激情。
2,依群:情与理的二律背反
    2002年发表在《小说界》上的中篇小说《覆水》,是陈谦早期的重要作品。故事写的是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子在命运的网中与一个相当父亲年龄的美籍男人生活在一起的挣扎无奈。年轻的依群嫁给了“老德”,是出于复杂的“报恩”情感,但在这个跨国老少的婚姻里,寒心的苦闷不仅仅是来自于“东风无力”的痛楚,更来自于那犹如亲情般的束缚与桎梏。依群的灵魂是哑的,她哭不出,她的生命只能在谙哑的深夜里默默地消蚀。后来,她虽然有幸遇到了一个自己想“要”的男人,但生命已如“水”,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情与理的背叛又怎能在依群的手中把握?《覆水》的寓意是极深刻的,人生常常无解,选择里就包涵着无法衡量的得与失。“覆水”难收,生命不可逆转,即使是重新开始,但那已不是生命的原点,苍然的心早已过了青春的驿站。
3,特蕾莎:为人性的弱点忏悔
    在这部烟尘弥漫、扑朔迷离的小说中,陈谦以缜密老道的文字,沉郁忧伤的格调,书写了一对男女走过“文革”的心灵史,以及他们为自己的灵魂赎罪而进行的痛苦挣扎。作品先是在《收获》2008年第2期发表,同年入选中国小说学会年度中篇小说的排行榜,并荣获首届“郁达夫小说奖”的中篇小说提名奖。
    小说中的特蕾莎是中国南宁一个叫静梅的女孩,那时她不叫特蕾莎,1975年的静梅只有十三岁,那一年,她喜欢上了学院军代表家的小儿子王旭东。在一个偶然的午后,她竟看到了自己的女同学正在与王旭东搂抱在一起接吻。因为那可怕可恨的一瞬间,十三岁的静梅成了陷害他人的“凶手”。很多年之后,静梅长大成人,明白了嫉妒和爱,也懂得了人性的弱点就是罪的起源。后来的静梅浪迹天涯,从欧洲到美洲,并成为英特尔芯片质控研究的一线科学家。但她的心从来不敢回忆,也从来没有过平静,盘踞在她心里的负罪感,犹如一条沉默的蛇,一直在噬咬着她。然而,小说的深刻之处更在于,静梅后来遇到了一个以研究“文革”为己任的史学家王旭东,却并不是她当年揭发的那个流氓犯,在这个王旭东的故事里,装的却是来自广西的另一个小梅。眼前的这个人,也是一个充满了赎罪心情的人。
4,南雁:绝望主妇的希望与决绝
    发表于《人民文学》2009年12期“海外华人作家专号”的《望断南飞雁》,曾荣获2010年度“茅台杯”人民文学奖,是陈谦又一部探索女性命运的感人作品。被评论界誉为是一百年后再写“娜拉走后怎样”。这个关于“绝望主妇”的梦想故事,陈谦说是为了“献给生命中的纠结与决绝”。
上世纪八十年代赴美陪读的女子南雁,已经熬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丈夫又是美国名校的生化教授,而她自己也经过努力成为了康奈尔大学的资深生化技师。在这样的世俗美满幸福家庭里,忽然有一天,她留下了一张寥寥数语的字条,带了三千美金,抛夫别雏离家出走了。小说告诉我们:南雁的丈夫沛宁是一个目标明确、不懈奋斗的知识分子。在打拼事业的过程中,家庭的担子主要是落在了“陪读”太太南雁的身上。而在南雁的心底,却一直有着自己的梦想,只是被这样的生活束缚着,压抑着,让她感到窒息。但是梦想并没有死去,那是“人”渴望寻找自己的一种最强大的力量,正是这力量最终让南雁踏上了一条抛夫弃子去完成梦想的道路。这显然是一个冲破女性困境,渴望为自我生命价值做最后一搏的故事,但小说的深刻则在于南雁依然爱着她的丈夫沛宁,爱着她的孩子,她的离去,她的放弃,与爱无关,而是与“人”的灵魂自由有关。
5,爱与恨:剪不断的“繁枝”
     中篇小说《繁枝》发表于2012年第10期《人民文学》,讲述的是一对家族树上有着某种复杂血缘的两个女子彼此间探寻的故事。小说的第一主人公是女化学博士锦芯,她深爱的丈夫回到大陆创业后却发生了情感上的背叛,在苦劝未果的情况之下女博士蒙生了惩罚之意。没想到丈夫却在她的“过量惩罚”中死去,陷入绝望的她选择自杀。但是,被抢救过来的锦芯,不仅要承受着器官衰竭和精神抑郁的双重折磨,还要面对FBI对她的追查。锦芯已走到生命的绝境,在无奈的结局中她选择了悄然而逝。透过这些惊心动魄的情节,作者要表达的其实是爱情在不可考验之下的分裂与残酷。这里所表达的婚姻与爱情,既是过去的历史,又是活生生的现在,更是跨越了东西方的时空。
回看陈谦的小说,一方面是她有着女性作家抽丝剥茧的形象与细腻,而她更突出的智慧是在对“人性”奥秘的探照。在她的笔下,喜欢写红尘男女,让悲剧与激情同歌,让得到与失去共存,让苍凉与沧桑共舞,让苦涩与忧伤交响。但她最终要表达的就是人的灵魂在本质上无法逃脱的苦痛。这些灵魂的浴场,虽然如梦如烟,但只要轻轻触摸,就能丝丝见血。这正是“人”的内部存在方式,是在心理意义上如何活着的那种方式。这个方式既充满欲望,也充满梦想,同时充满了挣扎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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