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流的华章——《2018年北美中文作家作品选》序

作者 12月15日2019年

汇流的华章——《2018年北美中文作家作品选》序

                       陈瑞琳

 

    在北美的各大城市,从旧金山到纽约,从温哥华到多伦多,中文写作的浪潮正如春风野火,处处是麦浪滚滚的景象。北美的华文作家,多属第一代移民,历史的记忆深刻,二是学养背景深厚。前者决定了他们的生活底蕴,后者决定了他们面对世界新思潮的敏感性和表达能力。

    转眼间,北美中文作家协会已经成立四年,来自美国和加拿大的会员早已超过百位,入会的条件不仅要正式发表作品超过15万字,而且还要经过推荐和审核和审批。四年来,协会建立了自己的网站(aacw.us),每周在“侨报”出版“东西”会刊,同时推出“北美文学家园”的微信公众号,三个平台相互支撑,为会员发表作品,可谓是为北美华文文学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

    不仅如此,协会每年编辑出版《北美中文作家作品选》,面向所有的北美作者征求作品,让读者一书在手,饱览北美文坛精华,也是为历史留下一个个坚实的脚印。

喜读“2018北美中文作家作品选”,是从80篇正式报刊发表的作品中选出52篇,感觉是一部来自时代的交响曲。所谓移民的纷杂岁月在经历了文字的过滤之后显得如此斑斓透亮,内容涵盖东西文化的冲突与融合,北美的人文风尚和自然风情,居住的城市解读,怀乡或怀人,从生活的体验中发掘哲理等。书中的每一位作家,都如此熟悉,亲切得不忍错过,因为他们都创造了自己的精神高度。

  关于北美华文学的突出特点,就是在一个广阔的历史文化背景下凸现了“生命移植”的自由表达空间。他们的面目虽然各自有异,但综合的气质却都是展现了作者在离开母国后,进入移民社会之后的观察、体认和省思,尤其是在新的时空体系中对于人的“个体生存方式”的深入探求。

这部新的“年选作品集”,突出的成绩是散文和小说。小说因有字数(1万以下)的限制,篇幅长的未能选入,被选入的中篇及短篇(包括微型小说),篇篇都堪精彩,不仅镌刻出历史沧桑中的人物命运,也写出了时空里的爱与愁。

凌岚的中篇小说《老卵巴别塔》,以辛辣又心酸的笔墨,写出了一个与“老诗人”在异国他乡奇遇的故事,荒诞而苦涩的人生,祭祀的是历史的沧桑。二湘的《转盘》,写孤儿寡母的苦难,将社会底层的三代人写得好心酸,所谓转盘,是对好日子的期盼。李一楠的《窗口下的蓝绣球》,笔触含蓄,表面上是美国中产的快乐知足,暗流涌动之下却是无法掩饰的人生缺憾。木愉的《上帝的宠儿》,战乱年代的幸运故事,1949年顶包来台的偶然与荒唐,却让主人公到了美国上了军校。李文心的《山东的儿子》,侧面切入唐山大地震的小故事,那个时代的人心脉流却清晰见底。此外还有袁劲梅《案例街》,郑南川的《告别》,或宏观的把握,或微观的气息,艺术上都具备了感染读者的魅力。

    作为当代汉语散文的重镇,北美的散文创作,除了“散文”乃国学文体之本,还要特别感谢北美的“副刊”园地,给散文的生长以特别荫护的沃土,造就了散文的“轻骑兵”,也成为各路作家长袖善舞的疆场。北美的散文家,或宏大浩然,或直面现实,或平实拙朴,但都是用文字穿透了历史长河的记忆,甚至是覆盖了中国近现代的百年时空。他们笔下的故事,早已不仅仅是移居地的移民生活,而是一种经纬交错的世界组合,体现出超越国族格局的文化反思。如:《先生在微笑——访鲁迅故居》、《抗战中的童》、《回眸唐朝——“黑石号”遗存的历史魅力》和《我的两座城》。还有写人物的佳作,如《洛夫——大快朵颐而超拔于人间烟火》、《我的朋友木心和陈丹青》。更有写异域的风土人情,如《在魁北克选举》、《与安妮相伴》、《狄俄尼索斯的礼物》和《拣核桃》等,读来不胜感慨,而且赏心悦目。

很喜欢书中收录的那篇《成田,成田》,作者是北美的散文大家刘荒田。他的散文作品,总是在尺幅之间,构建出属于他的深情感悟和明达智慧的个性世界。此篇散文佳作,不仅是他四十年海外生活的精神总结,也是他记忆宝库的艺术浓缩。文章写的是2017年年的夏天,他从国内到香港,再到成田机场转机回旧金山。旅途中的感受非常精彩,富有诗意。最感人的还是在成田机场的回忆,因为他想起了当年,想起了第一次出国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机场,今昔对比,无限感慨。37年之后,成田依在,那个叫荒田的名字已经印在40多本书的封面上。作者以细腻幽默之笔,刻画出个体生命与社会结构的互动,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在形而上和形而下之间,在此岸和彼岸之间,作者写出了一种秋水蓝天般的和谐。

还特别要提到的是《明月孤舟尺八箫》一篇,作者蔡维忠。作为曾经的哈佛大学分子生物学博士后,新药研发专家,蔡维忠的写作风格以古朴严谨着称,这显然得益于他的科研训练。他笔下的文字,简洁明晰,读起来意味深厚,表面上文风平淡,内在的文采却藏在后面,因为他的文章总是有强大的内容做支撑。他尤其善于从微观进入到宏观,有人,有社会,有历史。他喜欢写故事,找到事实的切入点,然后去寻找逻辑的意义和深度。这篇《明月孤舟尺八箫》,写的是日本尺八大师塚本竹仙将尺八传回中国,他的学生逍遥在中国传承尺八的感人故事。尺八音色独特,契合心灵,表现力强,自由度高,但吹奏难度很高。它在中国消失,传去日本,在日本依靠修行人虔诚地将它代代相传。它在中国的传人把尺八当成事业,当成生命的一部分,正为让它在故国扎根繁盛而努力。

扫描“北美中文作家作品选”,从“文化之旅”的斑斑屐痕到人生旅程的时空翻转,从人性之窟的苦苦探索到哲理之树的悠悠思辨,从博大的人文关怀到幽默的智慧之光,各自表达的“母题”虽有不同,但突出的一个特点就是各路作家都有意识地坚守了自己独立人格的美学追求。好的文字,不仅要具备创作的历史长度,还要创作出独特的文化内涵,文字中不仅要有宽阔的大我境界,还要能铸造出自己的美学经典。

感叹美华文坛的新移民作家,每日遥看此岸和彼岸,异乡人心里的摇动比本土的人会更加地剧烈,所以笔下为文也往往充满惊涛骇浪。两种异质文化的正面碰撞,个体生命的意识得到空前地发扬,千年中国的文化余脉,不仅仅是生根发芽,且是异军突起的局面。特别可喜的是本期“年选”中还特别收入了两篇评论类的文章,可谓难得。

    行文至此,想起了著名学者刘俊教授的一段话:“从文化的角度看,北美大陆可以说是当今世界各种文化成果的‘集散地’,北美(新)移民华文文学作家置身其间,可以说在吸取世界性的文化果实方面得天独厚,如果他们对于世界范围内的各种文化新知(哲学——美学的,文学——艺术的,社会——历史的)能进行有意识、有目的的汲取,并将这些新知作为开启自己视野、思路和艺术悟性的重要手段,通过自己的理解将之融化到自己的创作中去,相信当他们以这些新知作为创作的‘背景’,以这些新知的‘高度’作为自己创作的起点的时候,他们应该又增加了一种其它地区华文作家难以匹敌的优势”(刘俊:“经典化的条件及可能——北美(新)移民华文文学的创作优势分析”,“华文文学”,2005年12期)。

  进入2019年,眼前的世界更加动荡和不安。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年代,人的心灵将如何安放?古人戏说“唯有杜康”,其实“文学”正是担当着洞察过去与展望未来的某种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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