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碎的浪漫

作者 06月05日2022年

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刊《东西》第266期(原公众号文章由陆蔚青编辑,凌岚编发。)

 

 

春天再次来到纽约时,孙叔又去了趟罗斯福岛。他沿着东河河岸,漫步在樱花树下,看着粉红色的花骨朵,结在还没长叶子的树枝上,在夹杂着寒意的微风中轻轻摇曳,他忍不住举起手中的相机。

 

樱花的季节刚刚开始,花朵尚含苞待放。但毛茸茸的淡粉已如羽毛般飘荡在空中。隔河相望,曼哈顿中城天际线也成为粉雾的背景。孙叔沿着错落的长椅缓缓而行,雾气笼罩,隐隐带着纽约春天特有的熏香。

 

罗斯福岛的樱花,在孙叔的生命中绽放了无数次,但每次带给他的惊喜依旧,仿佛是一个老情人,即便多年未见,再见时,仍然带着往事回潮的熟悉与亲切。

 

1982年,孙叔从广州来纽约时,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他拿的是留学签证,算是中国第一批自费留学生。

 

担保孙叔来美国读书的是他的舅舅老布。孙叔与老布从未谋过面,只知道他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从台湾去了美国,直到七十年代末期,中国改革开放,老布才与他妹妹,孙叔的母亲重新联络上。

 

孙叔第一次知道他有个海外的老舅,还是小学时。就在批斗他父亲的大会上,他才得知母亲的亲弟弟住在美国。孙叔虽然是小学生,也知道海外关系意味着什么。他觉得在一家杂志社当编辑的母亲好倒霉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海外关系,害得她多少年都在工作单位里抬不起头来。最倒霉的是从美国教会大学毕业的父亲,因为被怀疑是潜伏的美蒋特务,被打成反革命,送了监,最后死在狱里。父亲死后,母亲很多年都在内疚和伤痛中度过,认为是她的海外关系害死了丈夫。

 

谁都没想到,孙叔的父亲死后不过十年,他的老舅居然找到了母亲,失散了三十多年的兄妹俩终于联络上。十年在历史上不过一瞬,而对孙家来说,却是一辈子的痛。1980年,海外关系好像一夜之间就成了香饽饽,来孙家央求老舅担保孩子去美国留学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踏破了门槛。但老舅却跟妹妹说,他只愿意担保自己的侄子去美国读书。 

 

可他连大学都没有考上啊?母亲问。怎么去美国呢?

 

直接去美国读大学啊!老布指点着母亲。孙叔高中毕业了两三年,都没有考上大学,不得不待业在家。

 

母亲花钱请了一位广州大学英语系的老教授,帮孙叔申请去美国。孙叔不记得当时填写了多少表格,过了多少道坎,最终拿到了赴美留学的签证。他刚拿到了签证,在纽约的老布却因突发性心脏病去世,担保工作就交给了老布的儿子小布。

 

那时,赴美留学的个人可以用外汇券换汇100美元。母亲把积蓄大半辈子的一千五百人民币找人换成外汇券,再换成美金,递到孙叔手里。

 

当时美金换人民币的比例是1比13,换一百美金要一千三百人民币,母亲当时的每月工资只有六十八元人民币。孙叔拿着几张绿色的美钞,看着母亲苦涩的面容,忍住眼里不断上涌的热泪。 

 

飞机离开广州的前一天,母亲给小布拍了一份电报,让他去肯尼迪机场接儿子。这是孙叔第一次出国,也是第一次坐飞机。

 

整个飞行途中,孙叔都在昏睡和呕吐,一点都没有感受到国际旅行的乐趣。不过,当航空小姐送来餐饭时,孙叔眼睛一亮,认出了是他家使用过的餐具。他恍然大悟,原来舅舅每次送给母亲的各种漂亮餐具,都是飞机上的临时用品。想到母亲,孙叔心里充满酸楚。母亲劳苦了大半生,失去了丈夫,只能与儿子相依为命,共度余生,如今他这个做儿子的却远渡重洋,留下母亲一个人。

 

飞机终于抵达肯尼迪机场。夜幕中,地面上灯火璀璨,一道道珍珠般的灯火环绕在楼宇,高速公路上,如同缎带,将地面织成一片灿烂灯海。孙叔从机窗里眺望着纽约上空,忽然想起老布曾经跟他说过的话,你一定会喜欢纽约的,那里是一座珍珠做成的不夜城。果真,从空中望去,孙叔看到一串串珍珠镶嵌在纽约那顶闪烁的王冠上。

 

没想到,到了机场,孙叔左等右等,却不见来接他的表哥。眼看着机场的人越来越少,拎着行李箱的孙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只会说几句英文,无法与周边来往的旅客搭话。对从没出过国门的孙叔来说,纽约是一个让他瞬间就茫然的无依无靠的城市。站在明亮而陌生的机场大厅,孙叔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该怎样与小布联系上。

 

孙叔瞥见大厅边上的一个公用电话亭,赶紧跑过去想给小布拨电话,但打电话需要先投五分钱的硬币,孙叔却连五分零钱也没有。

 

正在焦头烂额时,孙叔忽然看到一个亚洲面孔从他身边掠过。孙叔顾不了礼貌,连忙一把拽住那人问,你是中国人吗?

 

被孙叔拉住的是一个中年人,他看到孙叔慌里慌张的模样,说我是中国人。在那一瞬间,孙叔就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说,“我表哥没有来接我,我想给他打电话,但没有零钱”。中年男人上下打量着孙叔说,你是从大陆来的吧?孙叔点点头。中年男人带孙叔走到电话亭旁边,拿出五分钱给他,说赶紧去打电话吧。没想到电话响了好几分钟,都没人接,孙叔沮丧地放下了听筒,咣当一声,五美分掉了下来。

 

好在那个男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在电话亭外等着孙叔。他跟孙叔说,这样吧,你先去我的餐馆住一晚上,明天再给你表哥打电话。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在餐馆打工,我每个月给你六百美金。

 

六百美金,对孙叔来说,是一个迷人的,充满诱惑的数字,他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过。现在他居然找到了一个月就可以挣六百美金的工作,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孙叔想也没想,就跟中年人说:“好吧,我跟你走”。

 

 

在新泽西的一个偏僻小镇上,有一家挂着China Buffet 牌子的中餐馆。这家餐馆的老板是一个姓陈的台湾人,大家都叫他陈老板。陈老板带着孙叔回到了China Buffet,跟伙计们说,这位小孙来餐馆洗盘子,就住在餐馆后面的储藏室里。

 

到了美国,你总得起一个英文名字。陈老板对孙叔说。这样,你就叫Sunny吧。

 

于是,孙叔开始了他在餐馆做洗碗工的生涯,餐馆的员工和顾客都只叫他的英文名Sunny。

 

陈老板的祖籍是广东台山人,1949年跟着家人跑到台湾做了外省人。他看到来自广州的孙叔就特别亲切,觉得孙叔是他的老乡,很投缘。

 

孙叔每周工作七天,从中午到半夜,十几个小时忙得团团转。除了上班,就是睡觉,都忘了给小布打电话。

 

干了两个月,挣了1200块钱后,孙叔才想起他的学生签证和担保人小布。于是,他赶紧与小布联系。

 

接到孙叔的电话,小布吓了一跳,说你跑到哪去了,我差点报了警。

 

原来小布那天接机迟到了。等他到了机场时,大厅里早已空无一人,孙叔也不知去向。小布赶紧给广州的舅妈打电话,明里问安,暗地里却试图打探孙叔的下落。孙叔的母亲听到小布的声音,赶紧问孙叔的状况,小布支支吾吾蒙混过关。小布心里这个紧张啊,他一面安慰着舅妈,一面在想怎么办。他不敢报警,因为他是担保人。被担保人刚到美国就不见了,他付不起这个责任。好在小布在美国长大,绝对相信美国是一个安全的社会。

 

小布急急忙忙开车到新泽西,把孙叔接回曼哈顿的家来。小布早已帮孙叔联络好了纽约市立大学,让他去学电脑科学。小布是王安电脑公司的工程师,在八十年代就是炙手可热的职业,年收入近八万。因此,小布也让孙叔学电脑,步他后尘。

 

孙叔却对学电脑不感兴趣,一上课就打瞌睡。他急得没辙,又不好意思跟小布说,生怕打击了人家的积极性,心里不高兴。从大陆来的人都习惯了活在别人的安排与看法里,自己不敢做主,孙叔也是一样。

 

就这样在大学里勉强混了一个学期,孙叔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实在不愿意浪费小布的钱,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先要打工挣钱,攒点生活经历再说。小布听了心里未必同意,但却不再勉强了,毕竟在美国的华二代早已学会尊重他人的意愿是美德。

 

也好,小布说。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吧,有任何问题随时回来找我。

 

孙叔如同得了大赦,兴冲冲又回到了陈老板的店中打工。陈老板对于孙叔的归来实在惊讶,他没有想到孙叔放着曼哈顿的精英白领生活不过,偏偏要来餐馆洗碗。陈老板沉吟了一下,决定提升孙叔为服务生,除了工资,也可以拿小费。孙叔年轻记忆好,人也蛮聪明,英语学得比计算机快得多,也更有兴趣。

 

就这样,孙叔在新泽西的China buffet工作了两年,银行里也存一笔钱,心里面终于没了初来时的惊慌。心一定,日子就开始风轻云淡、波澜不惊了。

 

第三年,孙叔认识了高莉莉,一个来自北京的女记者。

 

高莉莉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大美女。在孙叔看来。高莉莉打扮得实在太招人眼了。她穿着levi紧身牛仔裤,黑色高筒皮靴,一件白色紧身衬衣束在牛仔裤里,脖子上系一条亮色丝绸围巾。最吸引孙叔眼睛的,是高莉莉的高挑身材,玲珑有致,一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被烫成大波浪,飘洒在肩膀四周,随着她潇洒的步伐有节奏地跳跃着。高莉莉第一次出现,就仿佛是一道阳光,将China Buffet不大的店面照耀得如此闪亮,晃得孙叔眼睛发花。

 

看得出来,陈老板相当欣赏高莉莉。每次她来,都有些巴结地围着她,召唤着孙叔和其他服务生好好招待。孙叔开始还不明白高莉莉为何方神圣,后来,他才得知,高莉莉是中国代表团的随团记者,每年都会跟着不同的代表团来美国很多次。陈老板的大生意,全靠不同的中国代表团来包场吃饭,因此,他对代表团每个成员都照顾得尽心尽意。

 

高莉莉每次来餐馆,都带着一大堆的摄影器材。看到孙叔对这些器材的兴趣,高莉莉忽然跟孙叔说,我教你摄影,你来做我助理。

 

孙叔就这样成为了高莉莉的摄影助理,每个周末他不再打工,而是扛着摄影器材跟高莉莉去拍照。孙叔在摄影上很有些天赋,学了不久,他就掌握了全面的技术,开始给高莉莉拍照。

 

高莉莉愿意教孙叔摄影的目的,就是找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帮她扛器材。看到孙叔如此勤奋好学,在摄影上颇有进展,她也来了劲头,把她的看家本领都教给了孙叔。最让她满意的是,孙叔常常让她做模特,让爱美的高莉莉享受到被拍摄的乐趣。

 

知道吗?她跟孙叔说,从来都是我给别人拍照,还没有人给我拍过照片。

 

随着孙叔的技术不断提高,他开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拍摄出来的照片让高莉莉都惊叹。高莉莉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可以毕业,接手我的工作了。

 

孙叔听了颇为诧异,他说我只是一个餐馆端盘子的,怎能跟你比啊!

 

高莉莉听了,严肃地说:“你不要太小瞧了自己!人的一生很短,你应该充分发挥你自己的能耐,而不是一辈子只在餐馆里端盘子”。

 

高莉莉的这段话改变了孙叔的人生,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这辈子想干什么,也没人跟他探讨过。与高莉莉的萍水相逢,使得孙叔第一次明白,每个人的人生都有目的。

 

在高莉莉的鼓励下,孙叔开始投入到摄影行业中,他的第一个工作就是给来美访问的中国代表团进行拍摄。虽然没有挣到什么钱,但是他却非常开心。

 

孙叔辞去了餐馆的工作,搬回了小布家,重新报名纽约市立大学,以摄影为副科,开始学习艺术。他从小就喜欢绘画,现在他将摄影与绘画融合在一起,开创了他自己独特的艺术产品。

 

他最后一次见到高莉莉,是纽约的春天,高莉莉说这是她最后一次出国,以后她恐怕不会再随团做记者了。

 

高莉莉怀孕了,她准备正式辞职,做家庭主妇。孙叔知道高莉莉的老公是国内一家著名国营公司的老总,早就不想让高莉莉出来工作了。

 

那你最后给我拍一组照片吧,把我最美的一面呈现出来!高莉莉说。

 

孙叔与高莉莉走遍了纽约知名的景点,在罗斯福岛和中央公园樱花树下,拍摄了一组人物照。在镜头的高光里,粉色的花海中,高莉莉像一名出尘脱俗的公主,展示着她婀娜多姿的身段与靓丽的面孔。高莉莉留下了她最美年华的倩影,雕刻在孙叔的记忆底片上。

 

这组照片的底片一直被孙叔保存着,成为他心底最美的记忆。高莉莉是他人生中的第二个贵人,将他领出了迷茫的人生旅途,就这一点而言,他一生都不能忘记高莉莉。

 

高莉莉回国后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随着岁月的流逝,最终彻底与孙叔断了联系。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的出现尽管是惊鸿一瞥,也是为了给他人带来改变。很多年后, 孙叔才明白这个道理。

 

 

大学毕业后,孙叔开始给不同的公司打工,做美术摄影或者设计。闲暇时,孙叔最爱的就是摄影。他买了一辆日本车,开着到处去拍美景。他常常想到高莉莉,想到她带给他的那些快乐的日子。 

 

孙叔的老乡老高,忙着给孙叔张罗对象,说成功的男人一定是通过婚姻展现出来的。年轻的孙叔居然被老高忽悠得信以为真。八九十年代来美国留学的的中国男人,找对象结婚实在不容易,首先出国留学的女生少于男生,其次是漂亮一点儿的女生基本上都名花有主,更愿意嫁给当地的美国人。因此,单身中国男生找到合适结婚对象的可能性很低。

 

老高比孙叔大几岁,打着到美国读书的幌子,到了纽约后就放弃了身份,一心眼打黑工赚钱,准备挣到了一笔钱后再回国娶妻。

 

到纽约十年,老高在一家中国人开的日本餐馆打工。从洗碗到端盘子,再到寿司师傅,一步步慢慢升职。然而,他似乎永远没有挣到足够的钱回国娶老婆,更没有在纽约找到固定的女朋友。

 

老高最喜欢去曼哈顿42街时代广场看电影。记得孙叔刚认识老高不久,就被他拽到老时代广场的一个又脏又旧的影院里。等到孙叔进了电影院,才发现大荧幕上播放的都是色情影片。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银幕上正在做爱的男女,惊得下巴颏都掉了下来。他转头看老高,只见老高正坐在椅子里打瞌睡。原来,老高是这种电影院的常客,来的目的就是在犬马声色的陪伴下睡觉。他告诉孙叔说,买一张电影票可以在这里睡上一夜,做爱的声音还让他觉得不再孤独,真划算。孙叔环顾着电影院空旷的四周,看到椅子上七零八落地睡着的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闻到时不时传来的尿骚味,感到心里憋屈得厉害。

 

老高有时会带孙叔去唐人街附近的一条隐蔽的街口,给四处游荡的阻街女郎五块钱,就一起消失在破旧老楼的楼梯深处。孙叔在报摊买张中文报纸,坐在楼梯口,一个版面还没有浏览完,老高就从里面出来了。看着孙叔疑惑的目光,老高不屑地说,五块钱还能干什么,速战速决啦。 

 

多少年过去,时代广场的色情影院早已消失,孙叔也与老高失去了联系,但当年的老高,还是给他留下了强烈印象,因为他的现任老婆阿丽也是通过老高认识的。 

 

老高曾经与人合伙成立了一个移民婚介所,给人介绍对象,结婚拿绿卡。那时,孙叔已经大学毕业,却找不到大公司的的好工作,因为他没身份,只有一张实习一年的工作签证。老高便拍着胸脯说,兄弟,包在我身上!于是,老高收取了孙叔的一百美元介绍费,给他介绍了住在唐人街的广东剩女阿丽。

 

阿丽早年随全家移民来到纽约,有公民身份,但因为相貌平平,尚未找到对象。孙叔见了阿丽,觉得她既黑又瘦还矮,完全不符合他心目中的女朋友形象。那时,他是按照高莉莉的样子量身定做未来的老婆,而阿丽的形象,与高莉莉根本是背道而驰。

 

阿丽却一眼看上了又高又帅的孙叔,觉得他从气质和谈吐,都不是她周边的那些广东移民可以比拟的。于是,阿丽对孙叔奋勇直追,到孙叔租住的小屋洗洗刷刷,替他做饭洗衣。女追男隔层纱,身心寂寞的孙叔被阿丽的热情打动,跟她上了床。翻云覆雨之际,孙叔满脑子想的都是高莉莉,拿阿丽当了心中女神的替身。

 

他们刚完了事儿,电话响了,是老高打来的。

 

“小孙,刚来了一个女大学生征婚,非常适合你”,老高兴冲冲地说,声音之大,简直震耳欲聋。

 

孙叔尴尬地瞥了一样身边的阿丽,看到她脸色霍然变阴,连忙说:“我不需要了,不需要了”,就慌里慌张地挂上电话。

 

孙叔觉得尴尬极了,他刚跟阿丽上完床,老高又来介绍新人,让他觉得很对不起阿丽。这种歉疚让他做了一个决定,娶阿丽为妻。

 

多少年,阿丽对此都耿耿于怀,每次吵架都提起来,成为孙叔对她“不忠”的证据。后来,孙叔才从阿丽那里得知,老高的婚介所只有两位候选人,阿丽与孙叔。他各自收取了一百美元,介绍彼此认识。后来,老高又收取了另外几个男女的钱,把他们不断推给阿丽和孙叔。

 

与阿丽结婚五年后,孙叔拿到了一纸公民,还有了一儿一女。忙碌的生活如同涨潮的水,不断漫上河岸,淹没了时光与岁月。

 

孙叔成了专业艺术家,每年制作出大量的摄影与画相结合的装饰艺术品。从春季到秋季,孙叔都开着一辆面包车,载着这些艺术品,不停地在美国东海岸的各个艺术节参展销售。美国是一个崇尚艺术的国家,几乎每个城市以及小镇都有自己举办的艺术节,让艺术家与艺术爱好者相遇交流,销售艺术品。孙叔的作品价格每张都在千元左右,不贵却很漂亮,非常适合普通美国人家收藏。

 

小布是最大的藏家,十几年间买了孙叔的上百张作品。孙叔心里清楚,小布用各种方式在经济上帮他,买画是对他艺术生涯最大的肯定。

 

孙叔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画画和卖画是季节性的工作,到了冬季,他就开始学着投资,在九十年代末期买了很多新公司的初期股票。他的眼光非常精准,买对了包括谷歌与亚马逊等四五家公司的股票,几十年中,投资成倍增长。等到一对儿女上了大学,孙叔的投资已经增长到几百万美元之多。因此,两个孩子在私立大学的学费都是孙叔投资支付的。

 

阿丽对孙叔的艺术及投资都不感兴趣,她一直在家庭护理公司工作,靠着几万年薪过活。但在阿丽看来,她才是家庭的固定收入,孙叔挣钱再多,也是自由职业,靠不住。因此,阿丽与孙叔就像两条不同方向行驶的船,在精神层面渐行渐远。

 

每年到了樱花季节,孙叔都会去罗斯福到和中央公园拍樱花,几十年如一日。在他的画作中,卖得最好的也是樱花。因为孙叔的樱花与众不同,即有摄影的写实,也有艺术的抽象,营造出来的气氛唯美浪漫。孙叔有时也会在画上题两句诗,像白居易的“樱花烂漫几多时?柳绿桃红两未知”。更多的时候,他会凝视着画作中的樱花,仿佛看到那年在樱花树下,他与高莉莉洒满了樱花的身影。

 

这些年,孙叔变得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感觉他来美国的四十多年时光,就像樱花季一样转瞬即逝,留下的记忆如同满地落花,纷纷扬扬,撒满了玻璃般易碎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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