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一辆救护车呜呜地拉着警报器瘫在车流里。救护车前面是一辆10吨的大卡,左右两个车道塞着五六辆车。驾驶员老王对急救员老张说:“老张,看似过不去了。那个老人命大,也许不会死。”
老张说:“前面车子撞的人。怎么办?”
老王说:“还能怎么办? 就是现在能把这个人放到车子上,那又怎么样,车子加塞,动不了,等……”
“死 ……”老张说。
一会儿,老王的电话铃响了。老王打开电话。“喂,是,是120救护。...... 前塞后堵,过不了。”
打电话那头是前面的司机。听到老王这样说,看看像蛇一般的车流,他摇摇头,把电话关了。刚才车子慢慢朝前移动。他眼睛一打歪,见前面走路的老人躺在马路上。现在不省人事。他不敢往前开。生怕伤了这个老头。他一定要去看看那个自己跌倒的老人。他下车,这时早有几个又打了120。司机走到老人身边,蹲下身,问:“大爷! 怎么啦? 这是?大爷,我已经替您打120呢?”
旁边的一个后生说:“这位先生,我们也已经打120啦,这会救护车正在路上呢!”
司机松了一口气,他想不能让大爷躺在地上,他也需要帮助,他伸出手,说:“来! 大爷,我把你扶到边上。这里您把路塞住了。您还好吗?自己能起来吗? 还是我扶您起来?”司机说着说着,弯下腰,将老人扶起来。老人躺在地上不起来。老人看看司机,只见这个司机西装革履,头梳的溜光。看样子是个有钱的货。
“啊哟,”老人呻吟,“啊哟,你要把我给撞死啊! 我起不来了。我起不来了。警察! 警察!”
司机说:“大爷,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您就放心吧。”
老人说:“慢着,你什么意思? 你把我撞成这个样子,倒不如把我撞死了好。”
司机吃了一惊:“什么,大爷,我把您撞的? 你记错了吧。”
老人声音大了起来:“难道不是你吗? 你的宝马车,车号我也记住了。逃你是逃不掉的。”
司机这下有点急了。半小时了,他的车子没有挪过窝,一直窝在那里像老母鸡窝蛋。“我什么时候撞上了您老人家。我要撞上您我还没机会呢!”
老人微微抬头,斜眼看了司机一眼。司机看到老人满脸满皱纹,他深深地埋在眼角纹里的眼睛充满狡诘。
这老人名叫秦光明,今年已经七十多了。秦老头一家几代都是香烟厂的工人。解放前,他父亲做一手美丽牌好香烟。那可是远近闻名。他父亲过世,要秦光明接班。秦光明没有辜负他父亲的期望,学了一手做香烟的好手艺。香烟厂的老板宋金宝把他捧为至宝 。国家把烟厂给合营了。那老板气得大叫:“合营,把我的烟厂合成你们的营了。你们是群强盗! 什么时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宋金宝会回来的。香烟厂改名东方红烟厂,过了很多年秦光明也结婚生子。光阴似箭,转眼又过很多年。不知怎的,赚钱的香烟厂欠了一屁股债。厂里的人都在纳闷。以前还是在万恶的旧社会,美丽牌烟厂很赚钱。现在美丽牌香烟厂亏空了? 说是就要倒闭了? 有阵子有个大官不知道怎么回事,号召大家把公家的厂子私分了,工人也可以入股当老板了。这个烟厂里,虽然像秦老汉那样的工人阶级当不了家,做不了主,但是只要有十万块钱,也像宋金宝一样能做老板了。可那时他赚的钱是月月光,糊口,哪来的这笔荒唐的十万块。主人不当了,老板也当不成。幸好,他的几十年工龄也可以当香烟给卖了。卖了几万块钱。后来,物价涨了,几万变成几千了。老的养老,小的结婚。日子越过越难。老人心里越烦,身体就越差。前几天从楼梯上跌下来,伤了肋骨。今天听人说有人找他,要他到锦江饭店去,他正去会那个人的路上因为身体不支稀里糊涂地犯了头晕病,跌倒了。
“完了,我被讹上了。”司机暗忖。但眼前的老人看上去不那么的刁钻,于是他说:“老人家,你可不能瞎说,我的车根本没有碰你一根毫毛。你这么大年纪,我信你。”
老人听了不以为然:“是你把我撞到的,这大家都看见。我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撒谎? 喔,我痛死了。啊呀,我要死了。”老人说着,把目光投向围观的人们。围观的人们都一个个避开老人的眼神,有些轻轻地退出围观的圈子离开了。
司机见没有行人回应老人的话,心里有了底。他讹不了我。 老人只是抱怨一下而言。但是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时,车流似乎在移动了。前面的车开动。后面的车在不停地按喇叭。司机打开车门,进车。发动。他想给后面的车让个道。突然,秦大爷躺在司机的轮子前。秦大爷大叫:“你撞了人还想逃走! 你撞了人还想逃走! 哎呦! 哎呦! 我要死了。”
司机见老人就在他的轮子下。 想起报道中説的宝马车碾死人。他也恨不得碾过去。可是他就是借一百个胆也不敢。司机下车,走到老人跟前:“大爷,你先移一移,我有急事。”他的手往口袋里摸索:“大爷,这是我的名片。你如果要证人,你就找到我。我真的有急事,我先走了。”
“你撞倒我,你还想逃走? 你想怎么赔吧?”大爷说。
“怎么赔? 我的车好端端的停在这里,你这么无赖? 你怎么赖上我了呢?”司机急着,看来这个老人真的讹上了。
“这么着吧! 你给一万块钱医疗费营养费和误工费,我放你走。怎么样? 你出点血,我也原谅你撞了我!”大爷说。
“什么? 一万? 这是什么钱? 我下车扶你一下我还要付一万? 真是不可思议! 你这个老人怎么了? 光天化日之下讹人? 还有没有皇法!”司机向围观的人群投去求助的目光。可是他的目光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人们都缩回身子,见他像见瘟疫病人一样,避开他的眼神。
“你们都看到的! 你们都是目击证人,你们怎么都不説一句公道话呢?”他几乎绝望地大喊。
被他这么一喊,不少人都慢慢地离开了。
老人说:“我说一万还是照顾你了。看你是个有钱的主,出点血。你现在不答应以后不是这个价了!”
司机气坏了:“什么,你说什么? 你这样讹我,你还有理了? 你,你,别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讹我一分钱!”司机大吼。他对躺在地上的老头说:“我车子有摄像头,你讹不了我!”他骗老头,其实他的车子里没有什么摄像头,只是吓那个老人罢了。
老人不是这么不经吓,他说:“你讹我,你以为这样骗我,你撞倒我的事实能抹去了吗? 你真是太天真了。我身上有伤! 我被你撞伤了。”
司机急辩:“老大爷,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没有撞倒过你。我想证明这一点。即使我没有摄像头,这旁边一定有摄像头,你就不怕背上撒谎的罪名吗?”
秦大爷一点不示弱:“我撒谎还是你耍赖? 你的车撞倒了人,还在这里嘴硬! 现在拿出钱一万块钱来还来得及,晚了,可能是五万了。我们在法庭见。你知道吗? 我儿子是谁吗?”
司机越来越感到这个大爷的荒唐。你儿子是谁跟你躺在地上有关吗? 他觉得好笑。这老头不仅明目张胆的勒索,还搬出儿子来。司机讽刺地说:“你儿子是谁? 你儿子是李刚吗,是不是?”显然这司机还听说过李刚的故事。
秦大爷不示弱:“我儿子比李刚大多了。我儿子……”秦大爷编不出一个好词来,只好停在这里。他紧紧闭着眼睛,不理他,嘴里哼哼地喊着痛。但是司机很气愤。这里怎么有人明目张胆地讹人呢? 太不可理喻了。
这时,救护车沿着路肩终於到了。他们取下担架,直奔秦大爷而来。
张医生说:“我们晚了,抱歉,路堵。这老大爷怎么样了? 你是肇事者吗?”
“不是! 不! 是! 不是,我不是肇事司机,我是司机。”先前和秦大爷的一番对话已经把他搞得又急又气,他的脑子也变得不怎么清醒了,说话也语无伦次了。”
没有,我没有撞他。他是自己摔倒的。你看,我的车好好的。是我的车和他摔倒的地方比较近。而且,我想把老人家扶起来。可是,这个老人家就是躺在地上不起来。”
张医生说:“我不是警察,你不要和我说理由。撞了人的司机都和你一样,先否定,耍赖。”
“你这个人怎么啦? 我真的没有撞倒这位老人,是他自己跌倒的。他现在躺在那里赖上我了。”司机仿佛有口难辨。
“唉,现在的人! 我不想和你斗舌,你有话好好和警察说去! 好吧,让我看看伤者再说。”
张医生和老王走过去:“老大爷,你哪儿受伤了。让我看看。”张医生仔细地看了躺在宝马轮子前的秦大爷。
秦大爷哼哼唧唧地喊着脑袋疼,胸疼和腿疼。张医生说:“好吧,大爷,去医院怎么样? 仔细检查看有没有脑震荡。腿部和胸部有点伤。”
秦大爷说:“警察还没有来,我不去。警察来了再说。”
大家都僵持着,有几位好心的旁人在义务疏通交通。秦大爷不让司机的车移一寸,因为他把自己的大腿放在轮子边上。
一会儿,警察来了。一个小个子警察见到躺在地上的老汉,跟自己的同志悄悄地说:“又是一只老瓷瓶子。”
秦大爷见到警察,就像见到了救星。“警察同志,哎呦,你你快拍照吧! 我差点被这辆车给撞死。你们救救我这个老人吧?”
“老大爷,我们来就是来做调查的。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警察说。
“怎么回事? 你还没看出来,就是这辆车把我撞倒了。”秦大爷说,“你们拍照吧。我被他撞的。”
“好吧! 我们先拍几张照片。”警察咔嚓咔嚓地拍了几张照片。“好了,大爷,您先上他们的救护车吧。”老王和老张将老人抬上救护车。
司机见大爷被抬上了救护车,送了一口气,对警察说:“警察先生,我可以走了吗?”警察说:“你还要跟我们上派出所去一趟,回答我们的一些问题。”
司机说:“警察先生,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约会。我是从外地来做生意的,我父亲来要我找一个朋友,他的一个朋友。那是很多年前的朋友。”
“找个朋友急什么? 你有的是时间。你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警察说。
“警察先生! 人不是我撞的,是他自己跌倒在地,我好心扶了他。他倒是赖上我了。他还要我给他一万块钱。说是医疗费、营养费和误工费。这不是存心讹钱吗?”他急着想离开,就气急败坏地说。
“黑变不了白的,白变不了黑的。世间自有公道。你就这么怕到我们派出所去。是不是你心虚了?”警察有点不耐烦。
“去就去,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我就不信了。”司机自言自语地说,“走吧!”
他们来到派出所。警察例行问了一些家庭住址,哪儿工作,当时的情景等问题。司机一一回答,一个女警察把这些信息记录在案。“你有没有目击证人,证明你没有撞这位老人?”警察问。
“没有……没有……”司机想了一想,“这些路人都像木乃伊一样,没表情,没反应。这是些什么人呢?”
“我们这里的人都忙的很,哪有想你这样开着宝马在街上晃荡。”警察教训他,“路人没有反应一定是你撞了人家,人家都不愿意做伪证,你还要这样说路人,你太不地道了吧!”
“什么乌七八糟的,”司机说,“这老头还威胁我说他儿子是……是李刚。”
警察说:“你才乱七八糟呢! 他的儿子不姓李。也不是什么李刚。他的儿子姓秦,叫秦刚。”
“反正叫什么刚的。他威胁我!”司机说。
“这老头威胁你? 他怎么能威胁你? 看你这副派头,你是富二代吧。你开着宝马横冲直撞的,还说别人威胁你? 可能吗?”
此刻司机已经无话可说。现在他是有理也寸步难行了。刚才这老头说要给一万块钱才放他走。他真的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可是那时给他一万块钱,感到多么的窝囊,就是把他捣成肉酱,他也不会给的。要不,以後这人怎么做,一辈子想起这件时就感到窝囊。
“你要不要调解解决?”警察问他。
“什么叫调解解决?”司机问。
“那就是请一个仲裁来调解。当然是要付调解费。”警察说。
“调解费? 多少?”他问。
“一万。”
司机叹了口气:“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他提出来赔偿就是一万,现在什么乱七八糟的调解就要一万。我还是按当初他提出来得赔偿他一万。”
警察无可奈何地说:“先生,你做出这个决定已经晚了。事情到了我们这里,必须走程序。这是法律。你懂吗? 这是法律。我看你们还是走程序吧!”
“走什么程序?”他问。
“现在我们都讲法,我们是法制社会。上法庭。法庭公正。
“上就上,我就不信了。
过了几天,宋小宝来到法庭。法庭上早已有好多人。宋小宝进入法庭时,”人的目光都向他射来。宋小宝感到热辣辣的。一切准备完毕,庭长说了个肃静,法庭程序开始。
庭长:“名字?”
宋小宝:“宋小宝。”
庭长:“职业?”
宋小宝:“烟厂CEO。”
老头喊起来:“你是宋小宝?
宋小宝:“是,我是宋小宝。”
这时,法官转过来问秦老汉:“名字?”
“秦光明。”老头回答。
“啊,你就是秦大爷,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见面呢? 我爸宋金宝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他是我的老板。”
“我是他的儿子,他叫我来看你。我高兴我终於找到你了。”
法官宣布:“全体起立! 宋小宝和秦光明都听着,本法庭宣布:本庭经过调查证实宋小宝撞了秦光明。经市第一医院证明秦光明的第二根和第三根肋骨断裂。宋小宝判赔秦光明5万人民币。退庭。”
秦老汉和宋小宝相对而视片刻。秦老汉惶恐地说:“小宝,我真的不是人。我不该讹你啊! 我对不起你爸!”宋小宝笑笑。他们俩走出法庭,沿着海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