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获奖电影《无依之地》的困惑和不解

        作者： 梧桐

       2021年获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电影《无依之地》一边倒的赞扬声甚嚣尘上。报纸、杂志、短视频，文字和影像媒介都在欢呼继李安之后又一位华人导演赵婷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得到最佳导演的殊荣。同时，《无依之地》的女主角弗朗西斯.麦克多曼德（Frances McDormand) 也荣获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目前社会上的评论大都聚焦在社会学以及这部作品政治正确。这些评论概括起来有以下几点，首先，电影的基调反映和同情下层人民的疾苦和对生活的乐观精神。其次是悲情，当大萧条来临，某些群体作出怎样的无奈之举。再次是这部电影的导演和演员是如何优秀地表现这些生活的悲情和他们的崇高。可惜的是我们很少看到有人能从电影艺术角度对这部作品的评论文章，这对於这部奥斯卡获最高电影艺术奖的鉴赏机构不公平，奥斯卡毕竟不是一个政治和社会问题的评判机构，对优秀电影的艺术的鉴别和褒奖才是这个机构最崇高的目标。      

      奥斯卡获奖作品仅仅在电影反映以上的主题的优秀是远远不够的。电影首先是一门综合性的、集各种艺术门类之精华的艺术。这包括文学、故事、美术、音乐、舞蹈、灯光、声效、戏剧性、表演、摄影、化妆、服装、以及后期制作等等的艺术有机组合。而社会背景和人的生存状态只是这门艺术表现的内容。以内容为主体对电影的评论是不完全的。对电影的表现的形式、手法必须以及电影的总体艺术效果评论应该和表现的内容的评论同样重要，有时候甚至更为重要。

      电影的类型很大程度上左右电影的表现形式。目前对电影的分类，奥斯卡和世界上各种其他的电影奖的界别十分明确。其中，剧情片（虚构片）和纪录片（非虚构片）的界限最为经纬分明。既然我们试图探讨《无依之地》的电影艺术的内在特质，我们先来分辨一下这部片子的叙事属非虚构的还是虚构的。从定义上看，非虚构纪录片指以真实的社会活动和人们的生活作为叙事的内容，记录真实的事件和背景从而激发人们的思考或判断的一种艺术形式。对於编剧而言，剧本就是以真写镜，是事件展现在银幕上的文字记录。纪录片的最重要的特质是真实。剧情片跟纪录片则有很大的不同，首先剧情片具有明显的合乎逻辑的感情生动起伏的虚构的原创故事。剧情片以塑造人物为主，以刻画人物性格和人格发展来推动整部电影发展。剧情片的情节主要依靠演员进入人物的角色、靠演技栩栩如生地将角色和故事呈现给观众。其他的艺术之因素和手法都围绕着故事的气氛和角色的演进实施。剧情片的要求远远高过纪录片。

      笔者认为对剧情片《无依之地》的艺术性的评论首先应该根据其片类特点来评论该片的艺术特点以及影片优劣。据报道，这部影片是根据女作家Jessica Bruder的同名纪实作品改编拍摄的。Jssica Brudrr是俄勒冈州的一位报纸记者，为了写她的报告文学“Nomadland”,她自驾商务车，跟随那些房车迁移人们1500 英里，三年中她采访真实人物LiMay 和Swanki，记录他们在公路迁移和房车停车服务场的生活故事。她的车漂人口的报告文学作品是实实在的名噪一时的非虚构作品。电影中的绝大部分的情节都采自Jessica Bruder的书中的真实事件。编剧唯独创造了一位61岁的取名Fern 的寡妇和她十分简略的家境。2001年冬天因为家乡Nevada 的Empire小镇的石膏厂关闭，丈夫谢世，她处理了所有的家什， 买了辆二手车，只身上路成为房车漂游一族。这以后的所有故事，都出自Jessica纪实作品，也就是说是真实事件。故事进展得十分顺理成章。Fern在路上遇到64岁名叫 Li的祖母辈的老太太。她是一个不甘寂寞，以二手吉普车为家的，想寻求梦中的地球村居住女性。她们俩志趣相投，成了好朋友。Li邀请她去Bob Wlls亚利桑那州房车族集散营地，那里有很多住房车族的人，有吃有停车，还能有朋友。Fern和她一起去了那里。那里朋友们教Fern如何在房车上生存的一些知识。Fern在营地遇到Bruder书中的人物Swanki。她也是一个不甘寂寞，冒险驾着车十多年在公路上转悠的老太太。在营地和Fern这个老太太一起干活。Swanki也教Fern不少知识，并告诉她自己是癌症患者，她很乐观。不愿呆在医院里等死。她愿意流浪，和大自然自然相处。电影原封不动地将她的故事移植到了银幕上，连名字都没改。还有一个角色也来自报告文学，他的名字叫Bob Wells，此人是亚利桑那房车营地的创建者，也是报告文学中的原型人物。Fern在房营地找了一份工。碰到老男士David，Fern和他成了朦胧的知己。后来David 在他工作的饭店为她找到了一份工。Fern对David有了好感。David 的大儿子说媳妇生孩子，要他去看孙子。David想留下Fern，Fern不肯受到一个家的牵连，走了。Fern找到农场的甜菜收割工作。后来车子坏了，问朋友借钱没有借到，到自己妹妹家，妹妹借钱给她，也有意留她，但她还是离开了。妹妹诉说了自己生活不是很幸福的之类的话。她又回到亚利桑那州的大本营，听到Swanki死讯。他和Bob 共诉衷肠，Bob 大儿子自杀，Fern 告诉他自己和死去老公的情况。在电影的结尾，Fern回到老家，房子已经破败，她又出发去过房车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为什么我说《无依之地》是纪录片而不是剧情片。1）以上故事素材绝大多数来自Bruder的真实的小故事。编剧唯一的创作，是主角Fern，而Fern的背景和故事大部分是Bruder的报告文学一些内容的缩成，就连Fern的故事大部分也采自Bruder的纪实本，没有很多创作的痕迹。2）而各个事件和故事，互相缺乏有机的联系。它没有具有明显的合乎逻辑的感情生动起伏的虚构的原创故事。3）本片由於没有连贯的剧情和感情生动起伏的虚构的原创故事，不能提供演员对人物的塑造，限制了人物性格和人格发展来推动整部电影发展。4）也是由於没有连贯统一推向高潮的剧情，演员无法发挥演技，也就不可能靠演技栩栩如生地将角色和故事呈现给观众。

      而这部影片的风格更接近於纪录片。片中出现大量的谈访性的对话。影片除了一位专业演员，其他演员来自Jssica 纪实书中的真实人物，在房车营实地拍摄。因此此片具有纪录片的所有特质，如果要让这部影片往剧情片靠，也只能进入记录剧情片（Docudrama）。

      但《无依之地》所得的奖项偏偏不是纪录片（奥斯卡有专门纪录片的奖项），而是最佳剧情片。这就挑战我的智商了。我们来看看这部电影作为剧情片是否具有完整的剧情故事和情感表现。如我上面的分析，这部电影的散装的故事很少有虚构成份，不少的情节只是在对话中说出，而不是表演出来。采访式的场面使整出戏纪录片化。虚构的人物只有主人公Fern。剧情片电影的关键元素是互相影响互相紧连的故事线以及在故事中人物的变化。故事需要具有各种矛盾和冲突，以及解决矛盾和冲突的高潮和情绪。这些高潮和情绪能深刻地刻画主人公的爱恨情仇，性格变化。这些变化赋予演员的有血有肉的演技和表演，使观众清晰地洞察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无依之地》中的故事是松散的、互不相影响的，小故事中人物和人物之间很少有情节影响和关联，更谈不上细节矛盾和冲突和突起的戏剧高潮。即使是艺术影片，这些戏剧因素也不可或缺。只有这些戏剧因素才能让演员发挥精湛的演技。《无依之地》由於缺乏这样的戏剧因素，我们没有从唯一的职业演员Frances McDormand 扮演的Fern 中看到她发挥精湛的演技，因为没有戏剧性的矛盾和冲突，也很少喜怒哀乐的情节，她几乎用不上演技。观众也没有看到这个演员的喜怒哀乐的情绪变化。这就更谈不上主人公的性格变化了。如果硬要把这部电影称之为剧情片，这是这部电影中最大的败笔。这剧情在哪里呢？唯一在片中看到演员表演的就是她借不到钱发飙骂人的情节。再者，影片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到主人公的性格变化。主人公Fern 从一开始就有一种很强的女性味，在游居族的女性大多数都是这类独立性很强的女性，有胆量去追求自由，直到最后，她的性格一如既往。一部电影的主要人物没有内心的性格变化，没有情感的塑造。这是一定是一部呆板的，流水帐般记录剧情片。

      作为一部剧情片，所有的服装、化妆、背景、对话都是为人物的塑造服务的。为人物塑造的背景气氛渲染十分缺失，也许是因为美国西部的风景太迷人，拍摄者忙不迭地拍摄漂亮的背景，而忽视了背景对角色的演技和故事衬托的重要性。配的音乐也有待於商榷，这麽宁静致远的辽阔的风景，一直响着热闹的钢琴声。真的，如果没有钢琴音乐表现效果会更好。 

      作为剧情片，戏中每一个小小的事件都应该围绕着主人公的内心活动展开。本片中很多的小事件都是无厘头的镜头。举一两个例子，David 为了帮Fern整理车，一个印制板盒子塌了底，敲碎了一只盘子。下一个镜头是Fern 用胶水把这个盘子小心翼翼地胶好。观众要问这个盘子为什麽这麽重要，为什麽别的东西摔了没关系，唯独要修复这个盆子。这个盘子作为一个token，观众没有在其他的场合前置伏笔，根本没有交代这盘子的特殊的含义，而后面修补却这麽认真，导演想说明什麽。唯一的解释是Fern十分珍惜她的旧物件。如果这样，她就不应该把所有的家什都扔掉了，因为她的家还在，只是她离开了一段时间而已。所以这个事件是没有意义的。另外一场戏是裸体洗澡的戏。也看不出多少的必要性。不知道是不是导演认为美国的影视一定要出现裸，无裸不成戏？综上所述，这部电影更适合最佳纪录片的范畴。

      最后对片名的翻译有几点想法。对於不了解美国文化的外国人，这部纪录片的汉语片名具有一定的误导作用。Nomadland是Jessica的书名，译者直接拿书名作为影片名。Nomadland 是个复合词，由两个词组成，nomad的意义是游民，land为泊车地。美国房车泊车场主要为房车车主提供房车配套的供水电和其他生活设施的地方。按中国人的说法，直译应该是游民之家。房车游民绝大部份是中产阶级，不是无家可归的穷人。事实上，很多能买得起房车的也有某个城市的度假胜地的度假房。因此都可以说是殷实家庭。当然有例外。影片名字译反了，译文的词义是没有依靠的地方。这和原作标题“Nomadland”本意《游民之家》相差甚远。香港的《浪迹天地》只译对一半。这说明一个问题，译者对翻译对象的文化和社会生活背景的了解实在太重要了。滥译家不仅字面理解肤浅，而且对翻译原着的社会文化也一知半解，翻译随性所欲。如果译者只是无知和理解问题，倒情有可原，如果故意所为，那就会更大问题了。这个大问题成为误导的一个起点。有些人就可以发挥了：美国的低端人口生活在水深火热，颠沛流离之中。房地产商大多是骗子，骗到美国人到了老年都还不起房贷；美国人住房车都不用花钱，以及美国人老年人死了都会没人管。最后，笔者给这部电影的题目支个招，《南漂》或《西南漂》做题目可能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