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儒道为一身的美国人
有次几个美国朋友来赴宴。其中一个叫金(Ken Goodall),自称道士和儒生。据说他并没有到过中国,而一个没有到过中国,也不通中文的美国人在隔绝的状态下,如何保证自己的道家儒家信条的纯正呢?我很想探究一下。
金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书法作品,是一首唐诗:“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那是我的书法弟子科斯当年初入道时的作品,朴拙得可爱。我企图把话题引到道家上来。说墙上这首诗讲的可能就是一个隐居山林的道士。金果然来了兴趣,跟我们谈起他的道儒实践来。
金说:“人家都说我是道士和儒生。”我说这不奇怪。中国从来都是儒道互补的,进而儒,退而道。这就是说,当了官,就是儒生;下野了,就做道士。得意不得意,都很得意。中国人的生活哲学真的是太聪明了。
金之所以说他还是儒生,是因为他崇尚朱熹。我说,朱熹是儒家发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让儒家学说更介入世俗生活,把儒家学说中开明些的成分剔除了。 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再一次让我对这个亚圣的成见泛起。
我没有读过一本朱熹的著作,只读过他的语录和一些评介,也许,我真的不如这个朱熹在异邦的隔代弟子呢。他家里有很多朱熹的经典,是一个到中国去的德国传教士翻译后,再经一个美国人从德国译本中翻译过来的。金笑道:“那个德国传教士到中国去是为了传扬基督教,不料,自己却皈依了中国的宗教。”是的,中国的文化就像水一样,以为征服了它,到头来却反被它征服。
那么,金又是如何走上信儒崇道的路的呢?
1973年,他在加州《今日心理学》杂志做资深编辑,跟一群朋友尝试一种药物,在精神上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应该独自一人到沙漠里去。四年后,他真的到了沙漠,在一处荒凉的木屋安顿下来,那处木屋离最近的人烟还有三英里。期间,他进行了两次辟谷。几年后,他听说一个印度来的瑜伽大师来圣地亚哥讲学,就前去聆听。几天之后,他在一个很小的公共图书馆得到一本Da Liu (刘达)写的《易经硬币卜卦》(I Ching Coin Prediction),从此爱上易经,并一发不可收,直到今天。
金通过阅读大量关于易经的著作精研易经,尤其得益于Wilhelm/Baynes的易经译本。在研修易经中,他开始对儒家感兴趣,对新儒家朱熹尤其着迷。朱熹借助易经,追求和进行道德自我完善。金认为,从马王堆发掘的医药经典中的十大问题部分中,可以看出,没有道家的性自我完善,所谓道德自我完善就不是全面的。易经就此成为儒道两家的源头。
多年后,金回到了故乡布城,蛰伏在布城附近一个坐落于之字形的山道上的袖珍小镇上,在读书和打坐中演绎和完善着生命。长年累月,多少经典都被他装在了心中。我们谈起了李约瑟,他立即说李约瑟也有关于道家的论述,那是在《中国科技史》第二册里。
金是个特立独行的践行者,从来不参加什么笔会讲座之类的活动。他表示,读IU期间,他参加了兄弟会是一个错误。不过,他却很有兴趣一对一一起研修易经。
易经是金的圣经。他每天早起都要卜卦。凡有大事,更要卜卦。我问金,他每天都卜卦,要是得了凶卦,怎么办?他说,也不要紧。他当初申请的电话号码的后面四位数字是2929,把他吓了一跳,那是个下下卦。不过,他还是要了下来。我问:“你现在还在用吗?”他说,还在用啊。他笑道:“关键看你如何解释卦象。”难怪,不然,又如何解释逢凶化吉呢。
没有到过中国,没有涉足过道家的道观和儒家的孔庙,一个异邦人士全凭着一份天赋的热爱,隔着重洋,执着地诠释和实践着易经,从中让自己的精神升华,让自己的生活安泰。之中的人生旨趣,不由不让人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