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如赊雨如借
尔雅
1
如果我写不出文章,都是被这阳光害的!
有阳光的日子,我总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而不愿坐在室内电脑前,似乎怕错过天光下的什么。而这就是问题所在----因这是加州的阳光,且是旧金山有名的阳光,一年365天差不多都是阳光灿烂,害得我抵御不了这金色钱币的诱惑。
阳光也能照进屋子,照在我书桌上。可是被门窗过虑折射过的阳光,能算十足的阳光么?
于是,一把躺椅、一册书、一杯“飘雪”或“竹叶青”,躲在我的小院中,隐身于城市钢筋水泥筑成的森林之外,在分分秒秒都是金钱的美国时间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过慢生活,且做一日无所事事的闲人。
偶尔的时候,我颇为寂寞,这是缘于不期而至突然涌起的乡愁。我会想成都的房子,虽然早已不是家,却仍有一种气场在牵引我,我心知,这种气场是由亲人朋友们聚集。每次回去都蜻蜓点水,匆匆见见这个,会会那个,没来得及见面的,似乎彼此都欠了帐。
而日子就是这样,被生活分割得支离破碎。坐在阳光下,茶要喝的,书并不一定要看。更多的时候,是望着一院子的闲花野草发呆。
不过,这两天倒是颇认真读书。只因上次回国,从成都书房中清理、带回了对我影响很深的两本书:一是英国作家毛姆的《刀锋》,另一是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的《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前者系“无闻居”主人当年在旧书摊所搜购;后者为著名翻译家,此书译者杨武能教授所题赠。
当年我读这两书时,尚是一袭红衣,承聘待嫁;如今书页已泛黄变脆,二十余年,“岁月如飞刀……” 下一句("刀刀催人老"),曾是年轻时的我们说着玩的,现在竟不忍说出。正如《刀锋》之题记:“剃刀锋利,越之不易;智者有云,得渡人稀”。
看过的世界名著,许多都忘却,奇怪这两本书却一直记得,连书中的一些情节一些描写都记得很清楚。重新翻开,如若昨天刚读。
两本书,作者不同,国籍不同,故事内容不同,却殊途同归,都是对生命意义的探索,关于追求感性或理性之不同人生经历的故事。
在阳光下,翻开这两本书,欣喜如同重会失散多年的老友,迫不及待深入其中,再一次听作者娓娓道来,不时掩卷感慨唏嘘;抑或自己已走进那个时代,那个故事,与书中人物命运与共。
人生苦短,个人经历总是有限,好多时候,我们需要借助阅读,走进别人的生活别人的故事,体验另一维度的人生,也得到知识与启示。
抬头望天,天空像一匹闪亮的蓝色绸缎,完美得没一丝折痕。唉,这害人的阳光啊,渐渐流失,竟让我有阳光如赊的惆怅。
2
旧金山难得的一夕风雨,吹落满地竹叶。
晨起,清扫阳台及院中枯叶,簇簇瘦竹斜风细雨中摇摆,簌簌有声,无端就想起蒋坦与秋芙这对道光年间夫妻戏笔的故事:一日蒋坦在芭蕉叶上题句:“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秋芙续曰:“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据林语堂形容,秋芙是中国古代最可爱的两个女子之一。
扫完地回屋,沏一壶红枣枸杞茶,在自家前院树上摘下一枚新鲜柠檬,切数片放入,再加冰糖几粒,用小烛火慢慢温着,花瓶里插一支后院采来的茶花或玫瑰,一边上电脑一边喝茶,佐以小点心若干……
今天休息,不必冒着风雨去上班,心里生出欢喜;没有计划,没有预约,不必劳作,依然有饭可吃。
雨天幽暗的客厅,火焰跳跃的壁炉显得格外温暖。蜷在沙发里,喝一杯滚烫醇香的茶,茶香与水气弥漫开来,一种简单的幸福。
饭厅长方形大玻璃窗,镶嵌着室外的一幅画:帘外雨潺潺,冬意阑珊。画框左四分之一处是高大的柠檬树与一种不知名的树,树上有金黄柠檬与小红果子;画下方三分之一处是长长白色栅栏上绿意盎然的牵牛花与茉莉花;画框上部是远处的公寓,窗户透出橘黄色的灯光。
窗外这幅画,特别之处在于其流动,其美丽灵性远胜于任何名家杰作:有风吹树摇,有乌云游走,有鸟或飞机掠过;一会儿是急骤的暴雨,天空像任性发狂的孩子;一会儿是细细直直的雨帘,落在地上大珠小珠落玉盘;一会儿又和风细雨,像恋人依偎耳边的轻轻低诉......
手捧热茶,倚窗而立,看雨,听雨,感受雨,是我一天的功课。
视线所及,那高出公寓许多的连绵的大树们,叶子掉光了,依稀可见树枝上高举的鸟巢。这鸟巢的巨大,想必鸟儿花了不少时间与精力来建造,奇怪的是鸟们却不像我们人类建了房子定居。所以常见鸟走巢空的空巢(我家李树上也有一小空巢)。鸟们能潇洒地抛弃这身外之物,是否因为有飞翔的翅膀?遂想起二十世纪法国诗人里尔克的诗行:
“谁此时没有房子,
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徘徊,落叶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