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为情造文”之小说

作者 05月04日2018年

中国南朝文学理论家刘勰的《文心雕龙》是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第一部系统阐述文学形式和内容,继承和革新的文学经书。在《情采》中有这么几句话: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何以明其然?这几句话的意思是以前《诗经》作者写的诗歌是处于真正的感情有写的,情真意切;而辞赋作者们,为了写辞赋而生硬地造出感情来写作。前者,读者能明白作品倾诉的心感,抒发的情意。后者,读者只能看到言而无实,虚情假意的花架子。这几句话总结了诗经和辞赋两种不同文学风格以及文学内涵。在我看来,这几句话阐述了现代文学作家对创作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十分切合评论现代文学。在中国现代文学中的确有很多传世之作。但也能都到不少空壳的长篇小说、无病呻吟的中篇小说、卖弄技巧的或冠以“先锋”、“试验”的短篇小说。一部好的作品,正义之 “情”总是得到褒奖歌颂,邪恶之戾气总是受到鞭挞。古代作者抒发的情感很大的程度上和美国的小说家以 “情”书写小说不谋而合。现代美国快餐作品虽然也有不少空壳作品,但总体上看,读者很少读到颓废和矫揉造作。

为情而造文是一句十分经典的名言(对我来说)。刘勰不仅指出创作的原始冲动和创作形象思维的开启、文本和作者的关系、创作文本的理由和灵感的源泉所在,而且也指出了文本和文本意义的关系,文本和文本体裁的和体裁的界定。每个作者在决定要创作每个作品的一刻,都有一个原始的创作冲动,也就是“情感冲动”。没有这个创作冲动,是不可能动笔的,因为一旦决定创作一个长篇小说,那就会决定自己一年乃在几年的生命轨迹,一个认真的作家甚至会把这一小小的“情”感的造文(创作)冲动变成寝食以外的最重要的生命活动。这种造文冲动的“情”要么刻骨铭心、要么永生难忘、要么缠附在身。这种生命之“情”驱动作家到了一吐为快、一现为快的状态,让一个作家有巨大的使命感、使作家为“情”的故事而疯狂。有这样冲动的一刻和在这样的冲动爆发出来的创作热情,作家对自己的创作活动就会一直有不衰的动力。

 为情造文是创作的源泉之源头,作为一个小说的作者,当我有创作一部作品的想法的时候,我不断地问自己,我的创作冲动从何而来? 我的创作的“情”在什么地方? 我是不是为写小说而写小说? 第一次接触“中国玛丽”是在探寻横跨美洲铁路的中国劳工辛酸历史时,偶然看到在亚利桑那州墓碑镇的网站上竖着一块木板墓碑的墓,上面写着“MRS. AH LUM (CHINA MARY) BORN CHINA, DIED IN TOMBSTONE DEC 6, 1906 AGED 67 YRS. 我非常奇怪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因为发现银矿,牛仔们从沙漠中建起来的荒凉小镇,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端庄的中国女人。从碑文中看出玛丽还和她的丈夫一起来这个镇上的。好奇之心驱使我进一步探索这位中国女性的生命轨迹。

 一个鲜活的伟大的中国女性显现在我的眼前。从墓碑镇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墓碑镇的报纸Epitaph找到了一些关于玛丽和中国人生活在墓碑镇的一些零碎的信息。当时在网上也有一两页关于墓碑镇的游记。零碎的信息更激发了我的好奇心。然后竟然找到了一部1993 拍摄的,乔治.P.克斯马托斯导演的名字为《墓碑镇》的电影, 剧中演员Val Kilmer等获1993年获奥斯卡最佳配角奖。在这部电影中,我找到了1982年代墓碑镇华人的身影。

1877年有人在墓碑镇附近发现了银矿。消息传开后,不少西部牛仔、矿工、印地安人都闻风而至。一些歹徒混混、地痞流氓、烟花流莺,也相继涌入这座小镇。在这个小镇,当街杀人成了家常便饭,治安极差。来自广东的早期移民,在旧金山完成举世闻名的横跨美洲大陆铁路后,被驱逐迫害,很多人落荒而逃。有近千人来到墓碑镇加入采矿和服务行业。中国玛丽和丈夫在墓碑镇开了一间名叫坎坎的餐馆。在美国西部开发最野蛮的年代里,华人来到荒蛮之地,可以想像他们的处境。

 对美国人来说,华人的名字拗口难记,他们给华人男子起一律的名字“约翰”,给华人女子起名“玛丽”。现在,我们不知道这位平民女子的真实姓名,只知道她叫“中国玛丽”。这群华人在那里遇到了猪狗待遇,很多都被被枪杀。在美国人报纸以及回忆华人角落碎片记录中,我看到了描述这个再也平常不过的华女的文字:看到华工被欺负,遭杀害,被诬告,她开了一个职业介绍所,墓碑镇唐人街各行各业都由她经手,华人的身份、契约、工作、薪水、全都由她过目、介绍批准。凡是雇主告华工偷盗的,她发誓一旦有证据,劳工偷一她还十,但是如果诬告,诬一罚十。就这句话,感动了我很长时间。在美国,华人和黑人和墨西哥人一样受到歧视。但华人远比黑人和老墨会忍气吞声。从历史上看,美国白人因为奴役了几代黑人,一直对黑人有一种负罪感 。美国人对墨西哥人也有一种近邻感。但是他们对华人则一点感觉都没有,华人就是会干活的动物。中国人用“狗”字侮辱美国人,美国人用“猪”来侮辱人。他们用“猪”来称呼中国人。那时候的中国百姓,还处在皇上来了匍匐在街边连头也不敢抬的年代。国内没有做人的尊严,在美国当然被人看不起。作为现在的华人,读到这段历史,简直使人头顶冒烟。我们华人在美洲的形象太个体、太软弱、太不能抱团,太不能为正义而大声疾呼了。玛丽这个形象实在太难得。突然看到一个华人,而且是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气度,在这个背景能做出这样的保护同胞的事来,说实话,这个女性成为我的偶像。华人移民需要她,全世界的中国人需要她。我有了创作的冲动。作为一个电视电影编剧和小说作者的我,夜不能寐。玛丽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种精神,一种从文明中国移民到北美,历经千劫,生根开花的一个明亮的星辰。我一定要把她创作出来。

 从决定创作小说《墓碑镇的中国玛丽》到开始创作还是有一个过程。首先要有创作的源泉和灵感。写历史人物的传记小说,我有创作原则。原则一:创作传记小说首先要把握好人物的定位,如某种特定的人物,历史上很有名的、对人类做出一定贡献的,或一般的社会熟知的小人物,尊重史实的基础上创作故事。尊重史实是传记,创作故事是小说。从研究的资料上看,电影《墓碑镇》的主人公是享誉美国的警察之父欧普警长。这个警长在墓碑镇这个荒蛮之地实践了正义的法制,历史上以震惊全美的卡罗尔酒吧门前的近距离枪战决斗闻名。关于欧普警长书籍和影视很多,在众多的典籍中,我找到了欧普警长和中国玛丽的联系。原来欧普警长和中国玛丽不仅认识,还是好朋友。警长和他的朋友们经常去玛丽的饭店吃饭。更传奇的是,因为欧普警长经历的西部警察冒险故事太多,在他退休后,他去好莱坞创作拍摄自己的西部牛仔电影160多部。其中一部电影剧名就叫《中国玛丽》。可惜的是我找不到这部40分钟的电影。这时我已经知道了中国玛丽为了保护华工修过地道,开过的赌场,经营过不少其他的生意,逐步在墓碑镇打出了自己的天下。我也了解到玛丽在墓碑镇的泼辣的性格,干脆利落的办事风格,为弱势的华裔站出来说话的勇气,以及她和美国警长的友谊。这一切都激发了我的《墓碑镇的中国玛丽》源泉和灵感。

 传记小说属于小说的范畴,《墓碑镇的中国玛丽》是一部典型的传记小说。小说中的玛丽就是“中国玛丽”的“影子”;她有实实在在的华裔女性典雅形象;她有荒蛮之地豪放的性格;她有仗义助人的敢作敢为的行为。但是这一切并非足以构成一部小说,小说需要故事和场景。更多是作者的创作。人物由于年代、战争、文化的背景都会严重缺乏事件和故事,有些只留下姓名,有些只有片言只语的记录。因此,一旦决定创作传记小说,故事的创作是注定的。创作《墓碑镇的中国玛丽》已经是一个实施的项目。

 现在我需要定文本的体裁的选择。写这个年代的小说,我选择美国西部章回小说的形式,最符合我的故事内容。章回写法是清末民初的典型白话小说章法。玛丽的故事发生在美国西部,其时代乃是美国西部牛仔黑白分明野蛮时代,和中国的大清朝属于同一时期。另一决定因素是因为我是编剧,那种粗旷野蛮民风最能显现侠肝义胆的正义暴力之美。设计故事我首先考虑当时的时代背景。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是华工空前绝后最饱受歧视年代。美国经济萧条,美国人把他们的贫困归结于华人移民抢他们的工作。最没有人性的是1882年加州颁布《排除华人法》。华人们在旧金山无法生存下去,向南东北逃散。1877年,墓碑镇附近发现了银矿。我们故事的主人公中国玛丽China Mary就是旧金山被铁路工地赶出来的华工女儿。她和丈夫在墓碑镇开了一间名叫坎坎的餐馆。 这部作品定位美国西部枪战小说是因为这个亚利桑那边陲小镇,每天在枪杀死人。这是美国开疆辟土生存环境的严酷。应该说,故事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发生最能体现当时华人劳工的履险蹈危处境。墓碑镇边上的靴山墓地至今静静地躺着多少无名的华工和其他被枪杀者。据说靴山墓地名字来自那些矿上死的和被枪杀的还来不及把靴子脱了就入葬的无名死者。但是这个以邪恶和戮杀闻名的墓碑镇并不是没有正义,并不是没有执法者。欧普警长和他的兄弟和朋友就是执法者,他们的执法要比现代警察危险得多。他们时时有可能会被枪杀谋杀。但他们没有因为这些而害怕。那里也有为正义为弱者站出来的人(女人),她就是中国玛丽。试想一个女人在自己丈夫被恶魔牛仔匪首打残,能为自己丈夫和同胞站出来想办法保护他们,为他们的利益敢于赌自己性命的女人,有多大的胆气。这种豪情就是我要在小说里歌颂的。从现代意义上说,这种豪情就是天大的正能量。文艺作品要的就是人类共同的正能量。正能量是普世的,整个人类的。在我看来,小说不应是冤婆的哭诉和自我陶醉的“辞赋”。而是弘扬正能量的平台。

 有了上面的中国玛丽和欧普的豪气正能量之“豪情”,小说的故事就像涓涓流水从我的思维中源源流出。故事开始主人公玛丽的软弱的性格在残酷现实前渐渐变得强大。玛丽的正义一次次感动了欧普警长,他多次在枪战中解救玛丽。到了白人飞利浦和恶矿主合谋诬告迫使玛丽走向断头台的一刻,也是欧普等主持正义人们用枪来保护玛丽战胜邪恶势力。当我写完故事最后一行,我好像才从故事的时代走了出来。

 1906年,67岁的中国玛丽死在墓碑镇并没有回到她魂牵梦绕的广东家乡,正像她自己所说,墓碑镇不仅是白人的,也是黑人的、墨西哥人的、也是我们华人的。她在自己的第二故乡墓碑镇留下自己的墓碑和不朽的传说。她的伟大永远留下这个小镇和我的小说里。2015年,这部小说由中国暨南大学出版社出版。

 后记:当我写下“全书完”最后几个字,我精疲力尽。我躺在床上,脑子里的玛丽故事还没有变成记忆的时候,另一个激励我自己的想法跃然冒出:把小说改编成电影。我用英语改编的电影剧本给我带来了极大的荣誉:英语版剧本“TOO TOUGH TO DIE”荣获了第四十九届休斯顿国际电影节西部片类电影剧本金奖。剧本被誉为:第一本由华人创作的以美国西部华人为故事内容的第一个华人剧作家得奖的美国西部片。更使我庆幸的是《墓碑镇的中国玛丽》已经在筹备拍摄中,大陆和全世界观众很快能在银幕上见到这位伟大的平民女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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