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刊《东西》第328期。原公众号文章由唐简编辑/编发。)
黛珊想去的那个地方,叫艾索普斯弯自然保护地。他们在卡特斯凯尔斯山区度了几天假,每天在住处和景点之间开车往返之际,就不停看到这个叫艾索普斯大溪的标识在路边出现。晚上得空时网上一查,发现这条大溪长达65.4英里,源自卡特斯凯尔斯山区最高岭上的文尼苏克湖,一路东流,中间经过风景秀美的阿晓坎水库,最终汇入哈德逊河。夏季,蜂拥而至卡特斯凯尔斯度假的纽约人,也喜欢在这条长溪上找乐子:钓鱼之外,有独木舟、皮划艇、橡皮圈漂流等活动。很多人就是在溪边走一走,举头看看青山环绕,低头望望大溪慢流,也觉得心旷神怡。
这个自然保护地,就是艾索普斯流入哈德逊河前的最后一站。网上关于此地的留言颇多,大多是溢美之词,当然也有人警告说这徒步道上蜱虫颇多。黛珊也不知为何对这条大溪忽然兴趣浓厚,这几天有空便去溪边看看,但又怕水深危险。如今打探知道这溪入河之前,水浅,边上还有一座灯塔可看,就决定回城之前到此一游。他们早上十一点退了爱彼迎的房子,然后驾车拐到这里,准备徒步一两个小时,再开车回城去。
七转八拐,经过一大片居民区,感觉不像是进入景区,心里不由疑惑四起。到了停车处,只见三四个停车位而已。边上就是民宅,还有一个开皮卡的男子在院子里劳作。他们熄火下车,跟那个正在自家后院忙碌的男子打了招呼,和他确认了这里确实就是艾索普斯弯自然保护地的入口处。
一路都在车上,抱着手机打游戏的艾力克本不愿意下车。献科强行没收了他的手机,说底下一个小时内不准用手机。五岁半的阿希莉在一边幸灾乐祸,艾力克翻了个大白眼给她。一家四口走进保留地入口,先就赫然看到布告栏里关于蜱虫的警告,倒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艾力克趁机就开始抱怨:“我可不想再被虫叮了。我们必须要在这儿步道吗?”
去年夏天,他们在本地的一处州立公园里玩,没想到第二天艾力克洗澡时发现一只蜱虫钻在他手臂的皮肤里,吓得大喊大叫。黛珊费半天力气才用小镊子把蜱虫整个儿揪出来,封装在一个塑料袋中,又连忙打了电话给儿医,送给他们去检测是否有病毒,艾力克是否需要服药治疗等等。好在后来证明这次蜱虫事件有惊无险,艾力克从此对林中散步之类行为深恶痛绝,宁愿抱着手机在家里或者车中打游戏。每次外出徒步,黛珊总是在回家后第一时间,提醒他们及时换衣清洗,以免遭蜱虫惊魂。
对这类问题,献科向来都是纸上谈兵的专家。艾力克被蜱虫叮咬后,他就侃侃而谈,先说幼虫和若虫乃至鹿蜱成虫的区别,又说这个虫在叮咬人类36到48小时后才会传播疾病,再说人类被他们叮咬时间长达48-72小时后,感染莱姆病的可能性为20%到25%。献科还说写了《喜福会》的著名华裔作家谭恩美,就因为在美东地区出席一个婚礼而被蜱虫叮咬,过去了很多年一直深受莱姆病的困扰。
黛珊喜欢回归大自然的运动。美东原本多树,大纽约附近有山有水的各类公园更是比比皆是。这些年因为献科春天容易过敏,夏天又太热,他们一起外出的季节竟然只有秋季了。有时候,黛珊会想起张爱玲的那句名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在艾力克嘟囔着抗议林中有蜱虫的时候,她忽然想是不是可以把张师奶的这句话改编一下:生命是一片丰美的森林,只是里面藏满了蜱虫。
无知无畏的阿希莉对艾力克道:“你不是怕蜱虫,你是想回去玩手机游戏。”艾力克道:“我知道你怕什么,你什么都怕!蚂蚁、蜜蜂、蜻蜓……”
“每个人都会害怕某种动物。我知道妈妈怕狗,所以我们不能养狗!爸爸怕蛇,我也怕……”
阿希莉说的倒是确有其事。黛珊幼时曾被一条狼狗咬过,一直有心理阴影。她没想到献科会那么怕蛇。四年前他们刚搬到郊区时,正是春天。献科前院后院地走动,一手抱着阿希莉,一手拿着手机跟国内父母视频通话,却不期然在草地边上看见一条晒太阳的小蛇。一个大男人吓得连声尖叫,差点扔掉孩子和手机。回到屋里,就忙着打电话给卖房经纪求计讨策。经纪有点莫名其妙,说这里乡下有这种无毒的草蛇,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后来,献科说起他儿时的故事:有一年夏天他和父母从南京回淮安的乡下老家小住。那老房子临河,一条大蛇半夜爬进他们的卧室,盘在床脚,昂头吐信,吓得他母亲几乎晕过去。那时健在的献科爷爷拿铁锹狠拍蛇的七寸,弄死之后,又到外面把它大斩了几段,分好几处埋了,说是如此才不会让蛇族再上门寻仇。
献科的母亲从此再不愿意回老家,两三次因为婚丧大事没法子不回去,回去了也选择在城里住宾馆。献科也因那次有后遗症,多年后仍会做噩梦,梦见有蛇沿着床脚游爬上床。黛珊曾笑他自以为是许仙,献科却把这种恐惧,归结于自己属鼠的缘故。当然,献科认为人类对于蛇的恐惧,大概是一种原恐惧。因为毕竟是蛇类诱惑夏娃和亚当,吃了伊甸园的禁果。
献科这时接了话题道:“其实最可怕的不是动物,而是人类。一般来说,如果人类不主动攻击动物,动物是不会攻击人类的。”黛珊心里嘀咕道:“我小时候肯定没有主动攻击过狗类……”
一家四口又走几步,看了布告牌上关于大溪里常见鱼类的信息,又被另一则布告牌警示吓了一跳:保护地里或许会有黑熊出没。黛珊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当真的警告,心下不由也起了怯意。
艾力克夸张地叫起来:“我们疯了吗?要来这里Safari(观察野生动物旅行)?”
献科仔细看了看警告道:“人家说了,只是很小的可能性会遇到熊。而且,还是那句话,如果人类不主动挑逗、刺激或者攻击熊,熊也不会攻击人类的。这种地方,离居民区这么近,估计熊类不会轻易出没。”
阿希莉忽然问:“熊会不会也喜欢胖一点的小孩?”
艾力克怒目相向:“小瘦子,你在说什么?要知道,如果我当初不想要个小妹妹,这世界上就没有你了。不过,我告诉你呀,熊最喜欢你这样的小女孩。大嘴一张,就把你吞进去了,都不用嚼的。”
阿希莉挤出两滴眼泪,又拉住黛珊的胳膊,抱怨道:“这个胖男孩好坏呀!”
黛珊说:“你就不能对妹妹好一点?要真是熊来了,我还指望你保护妹妹呢!”
艾力克踢飞脚下一团黄叶,咕哝道:“爸爸更胖。熊来了,可能要先吃爸爸。”
献科和黛珊都忍不住笑了,献科道:“我看熊没见着,狼,白眼狼,肯定是见着了。”
阿希莉重复爸爸说的话:“白眼狼?白眼睛的狼?”
献科勉强用英语解释了几句,却到底放弃了,末了不知何来地感叹道:“一生不戴乌纱帽,半路常逢白眼狼。”
两个孩子听不懂他的唠叨。黛珊听懂,却并不接话茬。献科接着就说起北美可能见到的熊的种类:“比如黑熊,灰熊和北极熊。当然在美东,北极熊不可能见到,一般也就是黑灰二色。灰熊也就是棕熊,个头比较大,可以达1000多磅,跑起来也很快,属于食物链的顶端生物,但一般也只在阿拉斯加和黄石公园这种地方能见到。但是呢,黑熊并不是说它们就是黑色的。它们的毛皮可以是黑色、灰色、棕色、乃至红褐色;它们体型一般小一些,速度慢一些,但和灰熊最主要的区别是背上没有拱起的驼峰。”
这一年多在家上班,献科的一大收获就是看了很多电视,既看了他原本就喜欢的国家地理频道,更复习了一批美剧,其中包括《六尺以下》。献科认为这部20世纪初在HBO播出六季的剧集,就是他心目中最好的美剧。
黛珊偶尔得空跟着他看一会儿,印象最深的却是第一季第十集的开头:一个老公在早餐桌上啰里啰唆地讲述工作中的琐碎事情,而老婆则一肚愤懑地把培根、鸡蛋等早餐食品放到他面前。转瞬之后,老婆举起平底锅,狠狠地砸向一直滔滔不绝的老公头部,一招致命之后,老婆自己坐下来慢慢地享用早餐……
这一刻,黛珊牵着阿希莉的手,跟在献科后面,听他科普北美熊类,不知为什么想起《六尺以下》的这一集开头来。艾力克虽然一开始抵制林中徒步,这会儿却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又时不时回头催促他们:“人们啊,你们能不能快一点?”
一家四口走进林中,满眼都是随着地势起伏恣意生长,却又遵守自然法则的各类树木;渐渐觉得入口处的那些规划齐整的民宅,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如今正是初秋季节的最好天气,又是一天之中最宜人的中午时分。前后都不见其他人影,闻着树林中氧气充足的特有气息,时不时听得枝头叶间有鸟类婉转啼唤,脚下则常见松鼠、花栗鼠之类忽然跳跃而过,又隐隐听到不远处的水流声,黛珊觉得不虚此行。
在纽约上州的山区,昼夜的温差大,树叶也似更早变了颜色。这保留地又靠近哈德逊河,一树一树的叶子,以青黄相接的韵味,流露出半夏半秋的气质。这时令和气质,倒让黛珊想到他们的人生和婚姻。她如今不惑有五,这趟来卡特斯凯尔斯山区度假,也算是小小地庆祝一下她的生日。
那天晚上,两口子在别人的山中大屋里,举案齐眉地举了红酒杯。献科喝了一口酒道:“你如今45岁,在细分的年龄层里,我们又同属于45-49这一个区间了。”黛珊记得六七年前,将近不惑时的彷徨。
那时他们结婚刚刚七年多,献科正经历他的中年和职业危机,而她总觉得七年之痒,像一种不怀好意的诅咒,埋伏在她的人生旅途里,等着她失落失控。怀上阿希莉,不知是救赎还是出卖,要他们全力以赴面对生命的另一样馈赠或者负担。天遂人愿,阿希莉是个可爱的女儿,虽然她的湿疹、夜啼等问题让他们焦头烂额。在亦辛亦喜重温抚育幼儿的过程里,献科失眠的毛病不治而愈。黛珊的头发也忽然因为荷尔蒙的紊乱,而推迟了渐稀渐灰的节奏。
献科这一年居家上班,体重又有飙升,走了这一程,就要停下歇息补水;站在那里,却是气喘吁吁的光景。艾力克在离他们不远的前方,无聊地东张西望,又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河边?”
黛珊看手机上地图,信号却弱到似有似无:看上去他们离大溪很近,然而地图上的大溪未免太细窄;又有一处像是大湖的样子,黛珊并不记得这保留地里有湖。她看看地势,觉得他们在爬一个微微向上的坡,想想又觉得不对。黛珊示意他们都安静,竖着耳朵仔细听,果然听见哗哗流水的声音。如此,她确信他们应该一直往下坡走,那才是到达大溪流进哈德逊河的正确路径。
献科喝了水,又喂阿希莉喝水。艾力克在那里做出恶心的表情。
阿希莉略喝了一点,就撒娇道:“爸爸,待会儿你可以抱着我走吗?”
献科和黛珊都笑了。献科道:“宝贝,你觉得爸爸能吗?”
“是的,爸爸什么都能的!”
“还是让艾力克背着你走吧!”
“不可能!”艾力克抗议道。
黛珊道:“我们可能走错了。应该到下面那个岔道,一直往下坡走。我好像听见了水声,说不定就是大溪里传来的水声。”
三个人集体哀叹。艾力克不情愿地折回来,独自先往下坡走。
献科喊:“艾力克,你还记得学过的这首中国古诗吗?‘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你记得诗的题目吗?”
艾力克道:“不记得!”
献科长叹:“大自然里,山自有色,水自有声,哪管你离得远近。”他背了阿希莉前行,又哄她道:“爸爸背你走一百步,然后你自己走一百步好不好?”
阿希莉欢呼雀跃,亲了亲献科:“爸爸,我爱你!”
献科一如往常笑道:“我爱你更多!”
浓浓的父女感情,让献科更愿意给阿希莉讲熊的故事。不过是很久以前,中国初中课本里的故事,说两个朋友在树林中遇到了一只熊。瘦的那个朋友跑得快,爬到了大树上;胖的朋友跑不动,就只好躺平在地上,屏住呼吸装死。那只下熊闻了闻他,就走开了……
献科就问阿希莉,“你猜那只熊对地上的胖子说了什么?”
阿希莉说:“你应该减肥?这样你也可以爬上树躲着我了?”
献科听得哈哈笑,然后又擦一擦笑出来的眼泪。
艾力克在不远处听见阿希莉说“减肥”的话,抗议道:“这是身体羞辱和肥胖羞辱!……”
黛珊如今也时常被艾力克的语言惊着了。这会儿,她瞪着眼让他把即将脱口而出的B词消声。她第一次听艾力克说Fuck的时候,几乎怒不可遏,却被平常在家少言寡语的献科挡住了:“这些小孩谁不说?也是一种在美国社会的生存技巧。像我这种骂人都不会的,终究是要处处吃亏的。”
记忆里,献科似乎永远是轻描淡写、不温不火的。有时,黛珊以为这是自己想要的;有时又怀疑自己。年轻的时候,她偶或也问过“如果你母亲和我落水,你先救谁”之类的傻问题,献科只回一句“无聊”,或者“我自己都不会游泳”就让话题无以为继了。
阿希莉在献科背上数数字,数到一百,就主动下来,搀着献科的手准备自走百步。黛珊依旧在后面督阵,一时抬头看,不想在密密的树冠的缝隙里,看见一片蓝天,又有几瓣絮絮的白云散漫天上,不觉想到“碧云天,黄叶地”的词句,不禁憧憬底下是不是可以看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的景象。
阿希莉数到“59”时,他们发现艾力克驻足不前,指向一棵树身光滑的悬铃木,有些害怕地道:“那是一条蛇吗?还是树身上的疤痕?”
“哪里?胡讲,这个季节不应该有蛇了。它们应该准备冬眠了。”献科道。
黛珊定睛细看,七八米之外的树身上,确有一条从上到下长近十尺,粗过吋半的黑线。黑线上窄下粗,乍看之下,很像树身上的一道疤痕。盯着看了几秒,那接近树根的扁粗一头却蠕动起来,随后整条黑线都跟着缓缓下移。
黛珊先还怀疑自己老眼昏花,渐渐却体会到这一条大蛇“张牙舞爪”的威胁,不由心中生畏。她曾经嘲笑献科怕蛇,以为自己对蛇不甚恐惧,甚至在它们身上发现一种无与伦比的,令她(或者说很多女性)欣喜的妖艳美感。然而,这时她看到一条粗壮黑蛇从树上往下游动,不禁有些魂飞魄散之感。
她一把拉过阿希莉,喊道:“是蛇!一条好大的黑蛇!艾力克,我们赶快往回走!”
献科把眼镜推上额头,伸了颈子往前看道:“在哪里?在哪棵树上?我怎么看不到?如果是黑蛇在树上,应该是食鼠蛇,不会有毒。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蛇?而且这边应该并不常见食鼠蛇……”
黛珊急道:“那确实就是一条蛇。还在动呢!蛇是会飞的吧?你不是说你在乡下看见大蛇在芦苇间像飞一样地游走吗?这条蛇要是飞起来,一下子就可以抓到我们了。”说话间,艾力克已经飞快往回跑。黛珊拉过阿希莉抱起来,也迅速地跟上艾力克。她百米冲刺的脑子里,想到电影里的人群被恐龙吓得四散奔逃的情形,而他们只有一条不甚明显的、往回撤退的林间小道。
跑了几百米,上了坡又下了坡,终又回到接近入口的一处平缓地带。艾力克停下来,弯着腰,双手扶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上帝呀!我的屎都要给吓出来了!”
黛珊放下阿希莉,晃了两晃,方才站定,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乱蹦着,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她忽然想起前几天才看完的韩语电影《水芹菜》,心惊的不是那祖孙俩在溪畔水芹菜丛边看到的一条蛇,而是祖母所说的话:“比起看得见的危险,隐藏着的危险往往更可怕。”
“老人家会成功逃回吗?”艾力克忽然问。
“他是你的父亲。请你表示一点尊重吧!”
阿希莉也终于喘息停当,“爸爸最勇敢。不像我们这么胆小。”
一阵动物踩踏落叶跳奔的声音,忽然传来。黛珊惊魂未定,热血上脑,几乎闭了眼睛,想象传说中的熊瞎子也要现身于此。阿希莉却叫起来:“看,鹿!”
黛珊睁眼细看,果然是三只鹿,像是母子一家,站在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处高坡上,似乎也在惊魂未定地望着他们一家三口。对峙了几秒之后,那只母鹿低头啃吃了几口地里黄叶间的绿草,然后带领着两只小鹿轻盈优雅地走进树后,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丛丛树影之中。
阿希莉忽然道:“怎么不见鹿爸爸呢?难道他们跟小鹿斑比一样,没有爸爸吗?”
艾力克说:“你怎么知道那只大的是妈妈,不是爸爸?——我明白了,她没有大角。我们的老爸怎么还没回来?”
黛珊原本松了一口气,被艾力克这么一提醒,倒又有些担心起来。他们一起回头望,企图寻找献科的身影。高低起伏的山坡上,满目青黄相接的树林,却似乎把献科给吞没了。虽然明知不可能,黛珊的心却还是一阵莫名其妙地悸动,拼命抑住自己眼里正要涌起来的眼泪。几分钟后,她看见远处一个小小的黑色人影,正从那个缓坡上不紧不慢地走下来。
应帆的《在艾索普斯弯的历险》则用散文的笔法来写一家人的“历险”。小说开篇描写了夏天纽约郊外艾索普斯溪边的热闹景象。这是一处休闲之地,主人翁一家对这个地方早已心向往之。但当他们踏上这片自然保护地后,作者笔锋一转,开始营造丛林险象环生的紧张气氛。从蜱虫叮咬,到忧心黑熊出没,再到遇蛇而惊慌失措。一家人跌跌撞撞、返回景区入口,才归于平静。此时映入眼帘的,是母鹿领着两只小鹿正悠闲地行走。
小说情节简单,意不在讲故事、刻画人物,而以“历险”为隐喻,书写海外移民的生存状态。美国,正如纽约郊外的艾索普斯溪,吸引了万千中国人。但这个美丽新世界,对新移民来说,看似静谧美好、富于生机,实则有如丛林暗藏危机。移民就是一项冒险事业。去冒险的人,必然对未知世界充满了向往与期待。他们追求过,拥有很多,也承受着冒险的结果,但到头来,这片土地也许并不是什么新世界。他们摆脱不了恶俗的一切,虽是“隔海九万里”,但仍“同此海天云月”,过着平淡琐碎的日子。步入中年、婚姻倦怠,工作不顺,父母子女离心离德,都无可避免。
(评论原文《因旧辞而作新声——“北美华文作家小辑”和海外创作趋势》,原载于《红豆》2023年4月号。解芳,美国斯坦福大学东亚语言与文化系博士。现为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传统戏曲、戏剧,及海外华文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