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堂启程

作者 01月16日2021年

                          

 

1、杭州女人

 

  

  我自小生长在杭州,从杭州出发我已去了很多个城市。每到一地,我最喜欢看的风景是女人。女人与女人是各个不同的,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长在一座城市的女人,或多或少有些共同点。所以,一座城市,就是一道女人亮丽的风景。这风景是流动着的生命。无论婀娜多姿,还是英姿飒飒,这世界都因为她们而美丽灿烂。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生长在天堂的杭州女人,不由自主地就会产生某种优越感。她们心系家园,相夫教子,对家庭大多都有一份强烈的责任感;同时她们又都是爱漂亮的女人。无论旧时代的杭州女人,还是新时期的杭州女人,概不例外。

 

  旧时代杭州女人的主要职业,是家庭主妇。她们靠丈夫的经济来源生活,也有靠自己挣钱养家糊口的。有钱人家的太太、姨太太,她们对穿着打扮很讲究。喜欢烫长波浪,穿旗袍。那时候的旗袍,是清代直筒式旗袍;即腰部无曲线,下摆和袖口处较大,配上琵琶襟马甲和花盆底旗鞋,俨然就是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了。然而,无论她们怎么像贵妇人,那没有经岁月淘洗过的怯懦,让人觉得小家碧玉似的楚楚动人。

 

  到了解放初期,杭州女人已不再像从前那样,靠丈夫的收入吃饭。她们有了自己的工作,不再当全职主妇。她们穿的旗袍,也已经过了一次次改良。从腰部无曲线,到曲线明显;并且连袖筒都剪了去。这期间的杭州女人,扬眉吐气多了。她们走出闺房,走进社会。她们比从前懂得了不少,原来女人是可以在社会舞台上施展才能的。她们一改从前的怯懦,便有了杭州女人“刀子嘴,豆腐心”的说法。

 

  那些从前是国民党高级军官太太,沦为社会最底层的劳动妇女后,看看她们的手便知道已由柔嫩过渡到粗糙。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她们也会用家里节省下来的煤饼票、布票、粮票到小河上农民的船里去换鸡蛋。这个时期的杭州女人,无论老年、中年、少年在物质匮乏的情况下,却是能够安心地过着小日子。比如:邻家新媳妇,自己绣着漂亮精美的枕套,钩着漂亮雅致的台布和窗帘,心里就充溢着一份感情的欣悦。那时候的经济条件和住房条件都不理想,大部分家庭没有卫生设备。杭州女人夏天洗澡,也只能在木盆里盛上水。但那一份自足与从容,却是别的时光不多见的。

 

  那是属于“红海洋”时代,举国上下都热衷于穿绿军装、绿军裤,但杭州女人很少穿这一类服装。杭州女人那时候对服装的审美标准,是以上海的流行时尚为标准的。所以到上海买花布、买衣服,就是杭州女人心里最开心的事。一旦穿上一件时髦的新衣,朋友问:“这是上海买的吧!”杭州女人心里就甜滋滋的。这表明着一种经济状况,也表明着这个女人走在了别的杭州女人的前列。

 

  然而,杭州女人大多又是本分的。她们很少愿意离开家乡,到外边去闯世界。她们也不太愿意嫁给外地人。她们固守着传统习俗,大有把小日子过到底的意思。如果是女孩,到了寒暑假或节假日,便会邀上三五好友,去逛街、游湖、登山,家里经济条件好一些的,会租上一条自划船,从湖滨划到三潭印月,再划到平湖秋月。

 

  女人与女孩就不一样了。结了婚有孩子的女人,通常会在休息天,发起全家出门野餐的活动。她们在家里准备好干粮和煎炸食品,买上饮料、水果、蜜饯、瓜子等,带上一张大塑料布,骑上自行车到湖边,或者花港观鱼、花圃、郭庄、中山公园、龙井、九溪等地去野餐了。

 

  野餐是全家人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的事。塑料布铺在草地上,上面摆满小菜、干粮、蜜饯等食品,坐在暖暖的阳光下,或打牌、或看书赏景、或喝茶聊天,那一份闲适,真正是有一种“暖风吹得游人醉 ”的感觉。于是,这闲适确实影响着杭州女人的工作效率

 

  杭州有山、有湖、还有江,杭州女人看上去大多是玲珑灵秀的。她们在夏天穿着柔软的丝绸长裙,齐肩的长发,仿佛飘逸着浪漫情愫。她们与恋人偎依在湖畔的树丛中,柔蜜的深情点缀着杭州的天空。这时候的杭州女人是温柔的,小鸟依人的。她们甜美的笑声,就是一曲动听的歌谣。

 

  杭州女人除了温柔,还有比较阳刚的一面。尤其是社会底层的劳动妇女,她们勤劳、能干、有魄力。她们如果与男人一样经商,生意肯定做得非常精刮。从前,杭州那些靠贩卖小商品起家的商人,被称为杭贩。上海人见到精刮的杭贩,就说杭州人刨黄瓜儿,意思是大雁飞过拔根毛。

 

  杭贩在杭州历史悠久,他们无论遇到什么风风雨雨,都能够生存下来。这与精明能干的杭州女人分不开,但杭州女人以及她们的丈夫,似乎很难赚大钱。在杭州真正赚大钱的是那些从外地来杭州的人。杭州女人说到底是求安耽的,喜欢过小日子的。

 

  杭州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杭州女人似乎以不变应万变,依然坚守着她们的小日子。她们忙家务、管孩子,即使坐下来看电视,手上也会干些编织毛衣之类的手工活。口干了,她们不喝茶,只喝饮料或者白开水。她们若想喝茶了,便不会在家里一个人喝,而是约上朋友到茶馆去喝。茶馆是她们与朋友,沟通心灵的桥。

 

  因此,杭州女人并不像其他城市的女人那样,喜欢走南闯北,喜欢想尽办法出国去。她们不稀罕。她们有钱了,倒是会出门旅游,出国旅游。但她们在外面旅游时间一长,就急急地想着回家去。她们是离不开杭州的,这就是杭州女人的本土情结。

 

2、上海女人



  我们家在我出生前两个月,从上海搬到杭州的。所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可算是真正的杭州人。杭州是上海的近邻。我小时候有一半时间,居住在上海。长大后,也是常来常往,两边跑。由于地理相近,很多人都以为杭州女人与上海女人,没有什么区别。其实不然,熟知了杭州女人与上海女人的人,仅看眼神,就能辨别出两地女人的不同之处。

 

  我小时候住在五角场复旦大学宿舍内,六十年代末期,杭州家家户户还烧煤饼炉时,上海三妈家已早就用上了管道煤气。那时候,我真羡慕她们不用每天生煤炉,也不会因煤灰而把厨房搞得灰尘蒙蒙;且一回家,肚子饿了就可以在煤气炉上,炒一碗青菜肉丝年糕吃。

 

  不过,五角场按从前的说法是郊区。从那里到南京路去,就像乡下人进城一样。好在那时候,三妈常带我到南京西路祖父的房子里去。那是祖父早年买的一栋英式洋房,楼上楼下十多个房间,全部被当年的“造反派”占有。只有楼下一个厢房,仍旧住着祖父年近70岁的妹妹。三妈带我去,就是去看这位姑奶奶的。

 

  姑奶奶是我最早见到的上海老女人,而祖父与祖母,那时光已经去世了。那时候,姑奶奶的丈夫也已经去世。儿子、儿媳则远在美国。她一个孤寡老人,无处栖身,“造反派”才没有把她从祖父的房子里赶出去。

 

  姑奶奶住的房间不小,好像足足有二十多平方米。房间里的家具,全是红木。三妈与我去看她,每次都要带上很多好吃的东西。比如:鱼干、咸肉、香肠、火腿,还有鸡蛋、水果、白糖等。三妈带这些东西,都是用米袋装的,这样不会被别人发现。因为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三妈也都是凭侨汇券买的。

 

  记忆中的姑奶奶很会说话,也许是孤身一人太寂寞了;我们去她就说个不停。她与三妈谈家事,谈自己的坐骨神经痛,与我则是要吹点牛,讲讲从前的大上海,讲讲她年轻时光的一些趣事。所以通常我与三妈一起去,总是我一个人自己坐车回来的。有时晚了,就索性与姑奶奶同床睡一宿。

 

  春天的时候,姑奶奶的大衣襟盘扣里挂着白兰花,或者栀子花。别看她年龄大了,衣着却是干净整齐的。坐在那里,一看就是典型的上海太太风范。如果出门,姑奶奶的大衣襟里还会插一块手帕,上海人叫手帕为绢头。姑奶奶的绢头有麻纱的、有四周镶着花边的,其颜色有白色的,也有花色的。姑奶奶年轻时,正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那时候她穿旗袍,烫长波浪,喝可口可乐。如果是夏天出门聚会,除了旗袍上斜插的绢头,还有一把檀香扇。绢头和檀香扇,是那个时代上海女人出门时必不可少的装饰品。

 

  上海女人的心是纤细的,她们会在细节上创造出无限的风情。如果在舞厅,她们会手掬一方绢头,搭在舞伴肩上。而那绢头,必是透着几缕夜巴黎香水味的。如果在家中客厅张罗待客,也会笑盈盈地将手中绢头梢轻轻一拂,周到殷勤中天大的难事,也能随之做好

 

  我十分羡慕姑奶奶的青春岁月,想象她那时候在上海跑马场,与兄长拉头马的场景是何等的神气与潇洒。那时候姑奶奶也算个女小开,琴棋诗画、跳舞、桥牌、沙蟹麻将、网球玩票都会三脚猫地来几下。那时候上海贵族阶层的女人,被称作女小开的也不少。她们通常到了老年,也兴趣不减当年,精神生活十分丰富。

 

  姑奶奶一生都很讲究仪表。

 

  上海女人大多都讲究仪表,她们有固定理发店,固定理发师的习惯。就是在最倒霉的时光,姑奶奶也雇着一位“梳头阿姐”的。“梳头阿姐”是上海早年的产物,她们捧着只梳头箱穿街走巷,生意非常好,有固定顾客。其实,姑奶奶自己每天沾着刨花水盘出的横S头也不差。“梳头阿姐”来,只不过给她带来外边的信息,与她说话聊天逗趣儿。

 

  在旧时光的上海,女人都有她自己的身份和称呼。小姐大姐、女士阿姨,不是随便可以乱叫的。不像“红海洋”时代,一律都叫“同志”。姑奶奶是被邻居称做“申家奶奶”的。我想也就是“申家姆妈”的延伸。

 

  然而,上海除了有钱人家的女人,还有贫民区里的女人。上海的贫民区被称为棚户区,也有俗称为:“下只角”。她们住在歪歪斜斜的危棚简易房里,却是达观的。我有一个同学就住在棚户区,七十二家房客的那种环境,居家之门日日敞开,也不怕小偷光临。

 

  棚户区里的上海女人,干家务活大多都在天井里。公用的自来水笼头,人多了就要排队。小椅子、小板凳、竹躺椅都放在屋檐下,有女人坐在天井里编织毛衣,有女人淘米洗菜。她们穿着睡裙和拖鞋,在墙门里穿梭。

 

  张家长、李家短,是棚户区女人一天的谈话内容。孩子放学回来了,就在木盆里给他洗个澡。水不够,就用脸盆里的水往头上淋下去。土办法的莲蓬头,逗得孩子很开心。当然棚户区最有意思的是,一大早女人们刷马桶。她们用长柄刷和着毛蚶壳,嚓啷啷爽利地刷着马桶。这虽然是不太雅观的家务活,但因着几代女人的遵循,也就习以为常。

 

  那时候,棚户区的居住条件是很差的。他们没有管道煤气,女人们在刷马桶的同时,还要生煤炉。真是一家生火,八方遭殃,煤烟味直往家中窜,但也没有办法。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天的生活开始。

 

  如今我的姑奶奶,早已去世,三妈也去世了。我还是照旧常去上海,与上海女人聊天的感觉和杭州女人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她们与杭州女人一样爱好打扮,但她们更注重细节,通常在随身携带的皮包里会放化妆品和香水。她们的特点,也就是懂得外在美与内在美的和谐统一。

 

  所以,上海女人冶炼出的是一种全新的持久弥新的动人气质;而那动人气质又与她们燕子衔泥般垒起来的小巢连在一起,并且在暖烘烘的温室里,勤劳、静谧又安然地憩养着



3、香港女人



  我对香港女人的了解,在于我的姨妈、表妹和一些香港朋友。香港是我十分喜欢的城市。香港女人更是这座城市一道亮丽的风景。第一次去香港距今已很多年了,但依然记忆犹新。当时,我总觉得香港女人化妆太浓,戴手镯和金戒指显得媚俗,不过香港女明星却是漂亮的,有味道的。她们大多偏瘦,后来发现香港女人胖的不多。

 

  香港女人小巧玲珑,皮肤一般不像江南女人那样白皙、柔润,但她们的衣着却永远比内地快一拍,这与香港是国际大都市分不开。香港街头川流不息的世界各国女人,花枝招展地给这座城市带来色彩。于是,香港女人有喜欢穿鲜艳的、时尚的、新潮的服装,也有喜好雅致、传统的服装。

 

  从前的香港女人大多夫唱妇随,做着职业家庭主妇。如果丈夫是大老板、高官、教授,那么生活条件与住房条件一定不错,家里还可以雇菲律宾女佣。如果是一般工薪阶层,那么住房就是令他们最头痛的事情。香港寸土寸金,七八口人窝居两个小房间是很正常的

 

  我姨妈做着港大教授,居住条件和生活条件都不错。她结识的朋友,多半是香港的名流和有钱人。谈起这些人,姨妈就会滔滔不绝;我听来听去,只欣赏一个功成名就的女企业家。这个女企业家有了钱,除了投资、扶贫、捐助希望工程外,还为历史名人竖碑立传,重建墓园。这使我忽然觉得,她所做的一切是大手笔,对女人来说不容易。

 

  从前不少内地人,以为香港人的生活条件都不错,其实在香港生活并不容易。那些祖祖辈辈生活在香港的土著,暂且不说住房狭小,连生活也是非常拮据的。我的朋友青青,她的父亲是普通工人,母亲是家庭主妇。父亲微薄的薪水要养活全家五口人,这迫使她们姐妹三人,除了助学贷款,还要勤工俭学。她说那时候她们家五口人,只一个房间。她们姐妹三人,从小到大都是打着地铺睡。但她们学习都非常努力,也积极参加各项社会活动。青青考入中大后,十分幸运地拿了奖学金,还被选拔到海上大学就读一年。

 

  海上大学对内地的我来说,是一个新鲜名词。何谓海上大学,就是学生在海轮上读书、生活;而海轮载着他们开往一个国家,又开往一个国家,最后回到香港正好是一年时光。青青见多识广,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直读到博士。

 

  香港女人的特点,喜欢旅游。她们通常会参加旅游团,全世界跑。无论学生、职业女性、家庭主妇,一有假期和空闲时光,就要旅游去。家里经济困难的,也会慢慢地积蓄一些钱,选择价钱便宜的线路。我的一位诗人朋友的妻子,也是一个地道的香港女人。丈夫因为写诗、做生意,工作十分繁忙,没有时间陪妻子去旅游,妻子便每年自己参加一次或二次旅游团。一次去一座城市,二十多年来,已游了世界上很多个城市。这使她一辈子做家庭主妇,也毫无怨言。因为心里有个小小的盼望,盼望着那一天的来临。

 

  香港气候怡人,风景美丽。但在香港游玩和购物的,大多是异国他乡人。香港女人如果不出去旅游,有空闲时光就喜欢打麻将牌。尤其是家庭主妇,对打牌情有独钟。我的姨妈不打牌,也不做家务,她雇着菲律宾女佣。所以像她这样的知识女人,空下来练练书法,写写古体诗歌,生活是不错的;若换了其他白领,那就很忙了。

 

  有一天,我与姨妈走在中环人行天桥上,看得出我们是天桥上最悠闲的人。因为这是亚洲最长的、连接数栋办公大楼的室内天桥。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都是脚步如风的白领,暗示着这个城市的节奏。这个城市的节奏,就是资本的体现;而资本的体现过程,就是鞭策他们心平气和,努力工作的力量。

 

  如果把菲律宾女佣,也算做香港女人。那么,这又是香港女人的另一道风景。在香港,菲律宾女佣已为数不少。她们一周中,周日是休息天。她们会邀上三五好友,在海边休憩。她们聚在一起,享受生活的本真。她们同时也找到了自己的生活乐趣。知足者长乐,很明显地在她们身上体现出来。她们并不在乎自己在繁华的香港、在高楼大厦最顶尖的高贵奢华的白领面前,属于比较没有地位的一族。她们的快乐如同弥漫在夜空中闪烁的霓虹灯,拥有自己的相知,也找到了自己的世界。

 

  比起菲律宾女佣,香港女大学生便自豪多了。她们的课程没有大陆学生多,学习也不紧张。她们有时间可以出课题做社会实践,比如:到养老院采访孤寡老人等。香港的大学生宿舍条件比较好,两个人一间房,还有公用的电冰箱和微波炉。女大学生比较节约,自己在微波炉上做饭吃,吃剩的菜也不浪费,第二顿热一热再吃;若到餐馆吃,吃不完就打包回去。这似乎比内地女大学生,有一个良好的习惯。

 

  纵观香港女人,她们给我的感觉是小巧玲珑、勤俭节约又喜欢旅游的。她们最快乐的日子,就是逢年过节,一家人团团圆圆喝汤。香港女人最拿手、最乐意做的事,就是在一只红泥烧制而成的瓦煲里,为心爱的男人煲一锅香汤。

 

4、台北女人



  1997年我在美国街头,若看到亚洲女人,大致能看出哪些是大陆来的、哪些是香港来的、哪些是台湾来的、哪些是日本来的、哪些是韩国来的。那是一种直觉,很多年来我还没有用文字表达她们的不同。台北女人深深烙进我的血液里,主要是那年我在夏威夷,我的朋友是台北人,他有个妹妹与他关系特别好。只要他和我聊天,总会提到这个比他小十岁的台北妹妹;还有他介绍我认识了在夏威夷生活的一对台北姐妹。

 

  那是春季里的一个雨天,朋友开车载我穿过火奴鲁鲁一条坠满采虹花瓣的小道后,进入外奇奇海边酒吧。这家海边酒吧,就是我与台北姐妹第一次见面的对方。那天她们早早地在座位上等着我们了,一见到我们就站起来HELLO,HELLO地打招乎,丝毫与我没有陌生人的感觉。仿佛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让我心里觉得台北女人好热情噢!

 

  后来,我与这对台北姐妹很快进入了颇为投缘的聊天。尽管我已记不清楚当时具体聊了些什么,但我们亲如姐妹的情谊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这一天我管矮个子姐姐叫大妹,高个子妹妹叫二妹。大妹二妹性格迥异,却一样地热情好客。

 

  有一天下午,我没有去学校。一个人在家里正感到沉闷无聊时,大妹忽然打来电话邀请我去她家里玩。她说她家就在外奇奇韩国料理店对面的那栋公寓里,我犹豫着,怕开车过去找不对路。这时大妹果断地说我来接你吧,大妹的果断让我只好匆匆忙忙梳洗、化妆、更衣。二十多分钟后,我就坐在大妹驾驶的红色奔驰轿车里,行驶在风景如画的海边大道上了。大妹一边驾车、一边兴致勃勃地对我说:“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特别的日子有你的陪伴令我好开心。”

 

  原来今天是大妹的本命年生日,她在家里开一个生日party,全部邀请清一色女子。我下车后在她家附近的花店里,买了一束花枝儿烂漫的鲜花送给她。她说我是第一个在夏威夷买鲜花送给她的中国大陆人,她很珍惜这一份亲如姐妹般的情谊。回到家里,她立即把鲜花插进花瓶。一会儿,幽幽清香就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了。

 

  大妹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宽敞,两室一厅的住宅,她与二妹各居一室。厅堂不算大,却摆着一架三角大钢琴。这架三角大钢琴是大妹与前夫离异后,从加州圣荷赛运过来的唯一家当。除了这唯一家当,还带过来了她唯一的三岁女儿。

 

  生日party,是在大妹弹奏理查.施特劳斯《圆舞曲》开始的。(大妹是钢琴家,经常在火奴鲁鲁演出。)一会儿,厅堂里已拥满了十多个不同种族、不同肤色、不同年龄的女子。大家一律用英语交谈、唱歌。其中,亚特兰大的美国南方女人是大妹本科同学,专程赶来夏威夷参加大妹生日party的。她风趣、机智、幽默的语言表达能力,常常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其实,做访问学者的日子并不忙碌,不想去学校就可以呆在家里做学问、听音乐,写诗歌等。自从结识了这对台北姐妹,我的夏威夷生活就丰富而忙碌起来了。那天我正在家里听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二妹忽然打电话来邀请我去海滨游泳。我一下子无法拒绝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好客的二妹,我说好吧,我这就开车过来。天知道,我压根儿就不会游泳。

 

  “你要学会游泳。”二妹说:“你离开夏威夷前必须学会游泳。”二妹的话让我压力很大,我实在不知道我能不能学会游泳?但为了不使二妹失望,我答应她每天都来海滨游泳一小时。

 

  有一天二妹对我说,自从她男友车祸去世后,一直想找个中国大陆对象。最好是上海男人。二妹对上海男人情有独钟,她认为上海人聪明灵活。我说杭州离上海不远,到时我回去给你介绍一个。她听后哈哈笑起来,打趣地说:“如果嫁到上海后,一定要找谢晋拍电影。”

 

  二妹实在是一个非常有信心的人,她文静的外表虽然没有流露出多少青春激情,可她那颗骚动不安的灵魂常常牵着她的追寻和奔波。她没有固定职业,喜欢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她做我游泳教练的这些天正好失业,但她不愁付不起房租。因为她父母在台北做生意,她和她姐姐的生活来源,大部分是父母汇来美元的。

 

  我对台北女人的认识和了解,最早来自台湾诗人。自从1988年第一批台北诗人洛夫、张默、管管来杭州后,接着就有大批的台北诗人来杭州。涂静怡、雪柔、庄云惠等台北女诗人,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朋友。我对台北女人的触摸,最早通过书信、电话;后来通过诗歌,再后来便是踏上台北的土地,亲眼目睹成群的台北女人,亲自感受生长在这块土地上的女人了。

 

  台北女人最先给我的感觉,是传统的。她们根深蒂固的中国民族习俗,让我感到十分亲切。我到达台北后的第一天就去参观台北故宫,台北故宫建于1965年,是一座仿古建筑群,虽然壮观却远远比不上北京故宫。然而,它仍然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客。它独特的魅力在于珍藏着当年国民党迁台时,运走的无数稀世珍宝。

 

  那天,给我解说的是一位台北中年女人。她身穿丈青色西装套裙,标准的普通话让我有一种回家似的感觉。在她亲切的指引下,我见到了慕名已久的“翠玉白菜”。它比我在图片上看到的要小一些,但玲珑剔透、闪烁着莹光,其内外凝结的智慧和心血,穿透了数个朝代几十代人的岁月,却依然晶亮如新。

 

  在台北,大多数人都说普通话。台北女人的普通话柔柔的、甜甜的,显得嗲气。她们在家里也用普通话交谈,不像江南人一回到家就说家乡话。台北女人的另一个特点,喜欢唱歌。我的好朋友晨曦是台北女作家,已年近花甲,却喜欢唱缠绵情歌。她爽朗、热情的个性,宛若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告诉我,在台北中老年女性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像她那样喜欢唱歌。她们有的参加艺术团,有的则在家里唱卡拉OK;而年轻女人,唱歌娱乐已是家常便饭了。

 

  我夏威夷朋友的妹妹,按朋友的戏说是“医生娘”。意思是他妹妹嫁给了做医生的丈夫后,就做了全职主妇。在台北做全职主妇的,为数不少。她们中有的从没有上过班,但她们会去做义工。“医生娘”,每年都有一段时间做义工。“医生娘”很像旧时代的传统妇女,她一生都在为丈夫和两个儿子操劳。两个儿子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然后到美国留学读博士,让她感到格外自豪。因此,台北女人就是这样固守着中国传统习俗,一代一代传下来。

  当然现在的年轻女性,是不甘心只做全职主妇的。她们看重物质,想嫁有钱丈夫是普遍的现象。在台湾,教授很被看重。“医生娘”的小姑非教授不嫁,36岁了还是单身贵族。在我的感觉里,台北女人大多是小鸟依人的。她们即使没有结婚,家里也会有父母兄长宠着她们,她们总是在一个大家庭里生活。

 

  台北1993年12月落成的地上51层,地下7层的新光摩天楼是台北最高、最壮观的建筑。然而“医生娘”告诉我,她还没有登上展望台俯瞰过台北夜景。她说很多台北女人,都没有上去过。台北女人似乎对新生事物比较淡漠,对旅游也并不热衷。很多台北女人,在台北住了一辈子,连阿里山、日月潭都没有去过。在我与台湾女人的交往中,感觉着她们的岛民心态特别严重。与她们聊天,她们会三句不离女人的本行。家庭琐事、儿女情长,永远是她们谈话的主题,就是大多数知识女性也避免不了这一习俗。

 

  台北是个不安静的城市,从小报到杂志,从电视到广播,无孔不入的新闻媒体,运转得十分热闹。仅台视、中视、华视三家电视台的节目,就让人感觉一个“乱”字。无论综艺节目,还是电视肥皂剧,恬噪得让人头晕。那恬噪,如同台北女人婆媳吵架一样。台北女人婆媳吵架,是时常发生的事。从前是婆婆厉害,现在的媳妇有了自己的工作和收入,便是样样都比婆婆厉害了,当然这只是极少数。在我眼里的台北女人,是知性温柔的、热情好客的、阿娜多姿的,但又最具中国传统女人的本色的。



5、夏威夷女人



  在美国可以说,夏威夷是亚洲人最多的城市。除了波利尼西亚土著,真正的美国白人定居夏威夷不多。夏威夷是举世闻名的旅游圣地,无论春夏秋冬,每年都有不少从世界各地前来观光的游客。他们主要是冲着夏威夷海而来的。夏威夷比起其他海,确实更具观赏性。如果你一天去看几次海,那千姿百态的海景,几乎没有一个重复。尤其在傍晚时分,清澈透亮的海水,翡翠一样地荡漾着清波时,一轮红日渐渐沉落到海雾中去,先是橙红,继而绯红;远远地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划一道红眉,真是美丽又悲壮。

 

  夏威夷火奴鲁鲁就是欧湖岛,也就是檀香山。它是夏威夷群岛中的第三大岛,夏威夷州府设在此地,是政治、经济、文化及观光中心,也是美国在太平洋的重要航空、军事基地。1941年11月26日震惊世界的珍珠港事件中,那只被日军机炸沉的美军舰亚利山那号烟囱,还在火奴鲁鲁阳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缤纷的色彩。

 

  如果你初到夏威夷火奴鲁鲁,走下飞机第一眼就能看见机场内园林式的设计,绿树婆娑,亭台掩映,而当你走出机场,来接你的夏威夷人,就会满面笑容地往你脖子上戴一个用兰花扎成的幽香馥郁的花环。这是夏威夷人,亲切接待来此旅游观光的客人的一种风俗习惯。

  火奴鲁鲁最著名的海滩便是外奇奇海滩,它从钻石山开始,海滩延伸达两公里;不少穿着比坚尼泳衣的女郎,她们在椰子树的摇曳下,风情万种地凭临海风享受阳光的沐浴。而你如果从沙滩步入街上漫步,只要游目四顾,最引人注目的是夏威夷别致的服装。它充分体现了土著波利尼西亚人豪放的性格。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男子的衬衫和女人的穆穆装。男子衬衫比较宽大而袖短,穿起来凉爽舒适,女人穆穆装则是一种形似旗袍的连衣裙,它是由早期西方教士在室内穿宽大睡衣与中国旗袍相结合设计而成的,分长短两种,长的遮脚,短的过膝。无论哪一种服装都十分绚丽,是外奇奇的又一道风景。

 

  正宗的夏威夷女人,应该是波利尼西亚土著。在火奴鲁鲁波利尼西亚艺术村,由摩门教创建。它与阳伯翰大学比邻而建,里面有萨摩王、纽西阑、斐济、东加、大溪地、玛基瑟斯和夏威夷七座村落,展现各族建筑、雕刻、编织、服饰、舞蹈艺术和不同的生活习俗。阳伯翰大学以传授太平洋诸岛艺术闻名于世,学生中不少是当地土著后裔。他们边学习、边实践,常常在课余时间到文化村表演传统歌舞。当然最负盛名的是草裙舞和士风舞,还有翩翩动人的大溪地舞、动作粗犷的萨摩亚舞等。据说草裙舞是火山女神佩烈的胞妹纳卡发明的,纳卡被尊为舞蹈之神。她设计的草裙舞,是一种用手势和舞步表达思想感情或故事情节的舞蹈。如手的动作可以表达恋人的爱心、朋友的关怀;脚的步伐能够体现奔腾的烈马、跳跃的小兔。

 

  在看过舞蹈后,你肯定会觉得他们那种欢乐无邪、热烈狂劲的歌舞和变换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服饰,以及那种火把与水瀑相交的衬托,简直把波利尼西亚的文化艺术精髓表现得淋漓尽致。然而,我的夏威夷朋友却说夏威夷女人是懒懒的,笨笨的。 

 

  夏威夷别墅颇有名气,那些有钱人在面对大海的半山坳盖着一栋栋不同建筑风格的别墅。有柔和、优雅的罗可可风格,也有建筑复杂的巴洛克风格,和一丝不苟的希腊风格。那些别墅漂亮得叫人晕眩,而住在别墅里的夏威夷女人,面对家门口的山和海,却是变得慵懒和肉感。夏威夷女人大多很胖,为了减肥她们一早起来跑步,有时下午也会跑步。公园里也常有那些土著女人的舞蹈演出,但她们跳着、跑着,体重却仍然减不下来。

 

  我在夏威夷时的邻居,一家五口四个夏威夷女人都很胖。她们不是波利尼西亚土著,是早年从马兰西亚移民而来的。她们过着平静的生活,上班几乎占了她们的大部分时间。若有休息天,她们也会在家附近跑跑步,减轻体重。她们很羡慕我的苗条,而我想夏威夷女人的胖,也许是因为缺乏一种精神生活。

 

(载2005年《作品》杂志, 载2006年北京文化部《文化月刊》,选入顾艳散文集《一个人的岁月》,2007年7月学林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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