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碰 上 王 渝 ·应 帆· 2016年三月,我去参加纽约华人作家协会的新春活动。活动结束时,我们几 个相熟的朋友合影留念。这时一个个子小小、满脸笑容的老太太,也挤进来和我 们一起照相。照完相,她又问:“你们谁知道怎么在微信上联系陈九吗?我要找 他来主持一个诗歌朗诵会。”我们都认识陈九先生,也知道他当时正在中国大陆 旅行,因此告诉老太太原委。结果,老太太指着我说:“要不你来帮我主持这个 纽约四五六画廊举办的诗歌朗诵会吧!”我吃了一惊,又不好拒绝,正在犹豫之 际,老太太又问我叫什么名字、住在何处。因此聊起来,这才知道我们都住在皇 后区的雷哥公园一带,相距不过步行五分钟的距离。互报了姓名,我因此知道她 叫王渝,是南京出生、台湾长大、久居美国的一位诗人、编辑和作家。临别之际, 我们相互加了微信,王渝又说:“过两天我请你吃饭!” 到了下一个周末,春寒还料峭,王渝老师果然约了我在雷哥公园颇不错的 “天一居”吃饭。相谈甚欢,我也知道了她要举办的诗歌朗诵会是怎么回事。要 说主持节目,我只是在中学时代主持过班级里的联欢晚会,后来就再也不曾这么 “抛头露脸”过。这么多年来,我偶尔写诗,多是孤芳自赏,或者流散网上,甚 少在现实生活中和人讨论、朗诵诗歌。对于王渝老师的委托,我颇诚惶诚恐,但 是她的信任,终让我无知者无畏,最后“恭敬不如从命”地主持了那一次春天里 的诗歌朗诵会。效果尚好,自己也多少可以欣慰“不辱使命”吧。 因为这个“碰上的缘分”,我和几个纽约的写作者倒和王渝成了不错的朋友。 我们曾一起去石溪大学听她的诗歌讲座,也约了她到我们的长岛新居吃饭,自然 也时时互传诗歌作品,去年底还一起合出了一本诗集,前不久又一起去访美国诗 人惠特曼的长岛故居。今年初,先在网上得知王老师的新书名字叫“碰上的缘分”, 我就不禁心领神会地笑起来:要是用它来形容我和王老师的来往,就是再贴切不 过的字句。 拿了王老师的书,每日翻看几篇,总是要忍俊不禁,倒不自觉地想到“文如 其人”,乃至“人如其文”来。王渝在现实生活中是喜欢玩笑、时不时幽上一默 的人。记得去年八月初我们约了去新泽西听诗人严力的讲座。我微信她说:天气 预报说明天比较热,注意防暑哈!她回了我一句:一定的,会穿比基尼去!听了 讲座回来,我们走在纽约街头,说起各种市声嘈杂,她又道:“我们以前常常说 这就是‘美国之音’!”因此上,每每在《碰上的缘分》里读到幽默调皮之句, 我总会想及王老师是在纸上和我们谈天说地一般。 这本书的第一辑是“人物篇”,收录了王渝和许多文学界名人的“缘分”。 记得十多年前,北京的文友问我:你人在纽约,可否认识或知道木心其人及其文? 我孤陋寡闻,只回道:纽约有八百万人口,华裔亦有七十万之众,你为什么觉得 我会认识木心呢?读了王渝的书,才晓得木心的文字最早乃是她发现并介绍给台 湾文学界的。我若是早几年“碰上”王渝,大概也不会给我那位朋友一个失望的 回答了。王渝任职《美洲华侨日报》副刊编辑期间,发掘和鼓励过的作家其实远 远不止木心一人。散文家刘荒田先生就曾撰文说,王渝最初回信“点拨”过他的 诗歌创作。王渝在《他又迷路了》提到的程奇逢先生,也在某次聚餐时跟我们说, 他当初投诗稿给《美洲华侨日报》副刊,没想到被录用,并收到编辑的回信鼓励 (那时候还没有电子邮件等等)。前不久科罗拉多的华文作家沈宁先生来纽约座 谈,席间也特别谈到王渝编辑曾经编发他的早期作品,并站起来向王渝鞠躬致敬, 让听讲座的廿余人不由跟着鼓掌致意。王渝也很早就去大陆联络作者,而其中名 声赫赫者大约要算钱钟书夫妇和沈从文等人。这些文字和故事,于个人而言不仅 有“碰上的缘分”,更有“留下的意义”,对文学史研究来说或有不可估量的价 值。 写人之外,王渝的这本书也写了作者和各种文字“碰上的缘分”。王渝是诗 人,曾说诗歌是她的最爱。我很好奇她对诗歌的见解,也很欣喜在她文章里发现 她自然流露出的诗歌观,比如她在《告别好诗》里提到:“台湾的新诗,最初形 式口语化,但是仍不乏含蓄、典雅、浑成、意在言外的诗质。”一句“意在言 外”,倒是点醒我这些年来在混混沌沌之中孜孜以求的一种诗歌境界,读来不免 甚感“戚戚焉”。王渝所读甚丰,涉猎也广,在写下自己读书体验的时候,也开 拓了读者的眼界和心界,更透露她本人的点点滴滴真性情,读来总有叫人或捧腹、 或莞尔、或细思极喜的时刻。她对侦探小说的偏爱,乃至在生活和写作中的各种 “侦探”时刻,大约可算令人难忘的一例。她对王鼎钧等大家文字不遗余力的推 介,不仅让我们了解她的阅读品味,更可洞见一位作者和编辑的心中丘壑。 阅读《碰上的缘分》,更多欣喜来源于那些“原来你也在这里啊”的感叹时 刻。世间人事,很多时候不过是英谚所云的“曾在那里、曾做那事”(been there, done that)而已,而先行者给我们留下什么样的体验、情感和智慧,往 往就是文字的意义。当我读到《那两只石狮子》的时候,这样的感觉尤其浓烈。 我几乎每天上班路上都经过曼哈顿第五大道的纽约公立图书馆门口,那两只雄伟 的石狮子也就渐渐吸引我的注意,并最终去网上查阅了各种资料和文献,甚至为 它们写了一首诗。看得王渝曾经向她的儿子胡诌,说那两只石狮子分别叫“东东” 和“西西”的时候,我恨不得要立即给她微信:您怎么可以这样“误导”孩子呢? 好在到文章末尾作者自认“吾道不孤”,我也只好点头自谓“然也,然也”了。 书中还有诸如此类的育儿、旅游、交友、过年、闲谈、购物还价等等逼真的生活 情节,行文清简,不枝不蔓,意境淡泊,无怨无嗔,又时时有豁达和智慧之语, 竟是得了小品文的真义了。 《碰上的缘分》里收录了大约150篇曾经发表于香港《大公报》的小品文,每 篇都短小精悍,不过五百字左右的篇幅,却往往在幽默之外又直抵文旨,乃至留 下耐人寻味的隽永回声。春天里读这本书,抬眼就能看到自家后院那棵樱花树。 樱花树颇有些年月了,树干粗粝,年轮沧桑,然而四月的春光里,每一枝每一丫 都开满了粉红的花朵,在春风里美丽地摇曳着。于我而言,王渝的人,王渝的文 字,在最好的人间四月天,亦有了最好的比喻。 (寄自纽约长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