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前语: 我在世界日报副刊发表的第一篇散文是《天涯之桑》,那篇散文让我第一次尝到获奖的滋味,登上了钓鱼台国宾馆的发言台,后来她就走遍天涯。如果说《不能讲的故事》是我小说的里程碑,《天涯之桑》便是我散文的里程碑。那天决定为新文起名为“天涯茉莉”时,心里真的十分感慨,同时也觉得自己的文字走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美妙的圆。
正文:
十月下旬,旷野上、马路边树叶泛黄,那些常青灌木没有了花朵的映衬,显得单调无光。金银花的爬藤勉强支撑着,然花期已过,叶子也露出几分沮丧。
在这初冬叩门的日子里,我突然特别、特别地怀念起春天里那些热情绽放,香溢四野的茉莉花。南加茉莉,她的香味或许没有马蹄莲那么高贵,没有金银花那么柔雅,但是,她那与春天一起到来的步伐,那潮涌一般的芬芳,不仅为她自身创造了一个时机,也为这个世界托起了一个季节——一个生命迸发奔放的季节。随着洁白而激情的茉莉花,姹紫嫣红,尽皆登上春天的舞台。
一如春天代表着希望,茉莉花给我的心灵带来期冀。年轻的时候,希望大致都是有指向、有目标的,是具体的。到了一定的年龄层后,烦劳忧愁成了一种常态。有如担心忧虑时常说不出原因那般,希望本身也渐渐变得抽象,抽象到近乎是一种惆怅。茉莉花的香气是强悍的,强悍到她企图逼退人们心头那种说不出来的惆怅,那种挥之不去的阴影,还给希望以清晰的面容。
茉莉花是从域外传入中国的,至今也有差不多两千年历史了。虽然不及梅、兰、牡丹等在中华文化中的地位,但她的洁白和超级香气,随着一曲《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深植中国人的心坎。
打石匠出身的祖父,对养花有着一份极为喜爱和细腻的心。祖父养的花大致都很“阳春白雪”,像是兰花、水仙、玫瑰等。相比之下,祖母所爱的花,大都比较好养,花期不断,比如日日春。而茉莉花,介于这两者之间,在一个和谐的点上,开放在老家门口。她清香醇郁,玲珑秀雅。祖母不时会别上一朵、两朵,于是茉莉花的倩影和芳香,便随着祖母的身影,飘拂在我儿时的身边。祖父下班回家,看见满园秀色,便会露出一丝家人看得出来的笑。那笑意也驱散了祖父自己一天的疲劳。
南加州的茉莉和我记忆中老家的茉莉在形态上有些不同。不似印象中茉莉的形单影只,南加州的茉莉总是长成灌木,绵延在民宅外,街道旁。 她枝干粗壮,花瓣细长,春夏时,她花味浓郁,香满街区,直教人觉得整个世界是一个被她充满了的香囊。
茉莉花就这样,伴随我飞洋过海,外观虽易,内核依然:仿佛一个坚韧洁白的精灵,坚强地立在这浑浊的世上,守护着一份纯心与欢乐。今年初夏,我特意拍了自家前院的茉莉照,寄给在美东的儿子,和他分享茉莉花带给我的故土温馨。光阴似箭,一代一代的人在默诵着雪莱诗句——“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的同时走向暮年。而茉莉,她好花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在无常的世间孜孜不倦地唤回人们的美好记忆,演绎着天地间恒常的价值。生命的基因穿透时空,亲情友爱的世代传递和四海播扬,便是我们杂乱的思绪和莫名的寥落中能够清晰捕捉的人间希望。(发表于《世界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