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浓淡总关情

                                                                                                                                                   

人生就像一杯咖啡。或浓烈，或清淡。有香甜，也有苦涩。就一个人而言，青春似火，意气方遒的时代，就像一杯浓浓的咖啡；而青春不再，淡泊明志的时代，则像一杯淡淡的咖啡。就不同的人而言，一生轰轰烈烈，就像一杯浓酽醇洌的咖啡；而一生平平凡凡，则像一杯淡薄素雅的咖啡。 狂吸速饮浓烈的咖啡，是一种心绪和情怀，而轻呷慢啜清淡的咖啡，则另是一种心绪和情怀。不论咖啡是浓是淡，是苦是甜，只要符合自己的口味，只要带着好心绪去喝，只要喝出好心绪，都是人生中一种美好的享受。我爱清淡的咖啡，也爱美丽的风光。 风光因为咖啡而魅力独具，咖啡因为风光而韵味无穷。二者相得益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我愿一年四季都有清淡的咖啡享用，也愿一年四季都有美丽的风光欣赏。此所谓：咖啡与风光共四季相伴，心绪与诸事同百年并佳。

Life is just like a cup of coffee, strong or weak, sweet or bitter. As far as a person is concerned, during his prime time of fire-like youth, high-spirited on an upward surge, his life is just like a cup of strong coffee. Yet entering the period to make light of fame and gain after his youth is gone for ever, his life is just like a cup of weak coffee. As for different people, the lives of those who live unusually, stirring and seething, are just like cups of strong coffee; while the ones of others who lead ordinary lives, are just like cups of weak coffee. Wildly and quickly drinking strong coffee like a fish shows a certain sort of mood and attitude; while slowly sipping weak coffee shows another sort of sentiment and vision. No matter strong or weak, sweet or bitter, coffee will provide a person with a wonderful enjoyment so long as he takes it according to his own taste with a good mood or can make it bring out a good mood. I love either weak coffee or beautiful scenery. Because of coffee, scenery has a unique charm; due to scenery, coffee has an unequalled taste. Each of these two sides fills up its own deficiency with the help of the other side’s strong points, namely, each side benefits from association with the other. Fish is what I want; and bear is also what I want. I wish I could enjoy coffee all year round and admire the scenery. This is what we call: coffee and scenery accompany each other all year round; mood and things keep good for a hundred years. 

                                                                                                                                           四季咖啡情

我的饮食习惯是“烟酒不沾清茶少许﹐咖啡淡淡浅尝则止” 。这在外人看起来未免有些寒酸。不过﹐对我而言，即便这“咖啡淡淡浅尝则止”也是来之不易的。我曾为此大吃咖啡畏惧之苦。

我的孩提时代在农村。那时我根本不知咖啡为何物。即使后来进城上了大学﹐乃至毕业工作多年之后﹐也还无缘一尝那据说能提神解困的神品咖啡。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开始利用工余时间翻译英文小说。翻译小说是文学再创造﹐伤神费力开夜车﹐搜肠刮肚寻词句﹐那是家常便饭。我知道写文章的人不少都以吸烟提神。可是我怕吸烟上瘾﹐于是就开始享用速溶咖啡。

破天荒第一次喝﹐我不知道它的厉害，就用半尺来高的杯子放了近半下的速溶咖啡。怕苦涩又加上几大勺糖。一大杯咖啡像喝甜水一般痛快地穿肠过肚。可我得意得太早了。没多久﹐不但没提起精神﹐反而上眼皮请下眼皮。头昏眼花还不算﹐继而反胃恶心﹐心跳过速﹐大有掏肝抓肺之感。折腾很长时间﹐总算风停雨住。可是从那以后﹐我便视咖啡为毒药﹐再也不敢沾一口。此所谓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便是咖啡畏惧的由来。

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怕井绳的年限早已过去。咖啡畏惧这一莫名其妙的心理﹐便随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淡化。尤其是来到美国之后﹐咖啡几乎无时不有﹐无处不在﹐简直进入了咖啡的海洋。咖啡的魅力毕竟是无穷的。被咖啡包围的大环境使我对咖啡又逐渐产生了兴趣。尤其当我夜间写东西的时候﹐便情不自禁地开始尝试几口。由于心有余悸﹐因此只是淡淡的三两口而已。 

除了写作时开始尝试﹐后来连早晨起床后也想呷上几口。尤其富有诗意的是每逢节假日，我就独自一人在屋后草地上狠狠地坐上它两三个钟头，有时甚至小半天。淡淡的咖啡﹐一杯在手﹐心绪飞扬。未沾唇边﹐早已是神清气爽。品尝杯中神品﹐眼观周遭风物﹐即便是神风道骨之人﹐恐怕也不过如此。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鲜嫩的草地周围逐渐出现繁花似锦的景致。我呷着淡淡的咖啡﹐坐在和煦的春风里﹐沐浴着明媚的阳光。无限欢欣地观赏纷至沓来的鲜花。迎春花是春天的使者﹐开花最早﹐还在料峭春寒时节﹐就早已是一片片﹐一丛丛﹐黄灿灿﹐金艳艳﹐在温馨的阳光下﹐耀人眼﹐提人神。我如痴如迷地观赏着生机盎然的迎春花﹐不时地呷上一口淡淡的咖啡﹐立即感到神清气朗。

此后接踵而至的是雪白的梨花﹐粉色的洋李﹐素雅的色彩和着淡淡的清香﹐那真是赏心悦目﹐沁人心脾。花朵硕大的粉色玉兰更是不甘示弱﹐远远望去酷似满树硕大无朋的蝴蝶。微风徐来﹐花瓣颤抖﹐神采飞动﹐颇为壮观。

此外还有那貌不惊人的紫丁香﹐花朵虽小﹐却芳香馥郁﹐那香气随风飘荡﹐经久不散。其次还有紫色的藤萝﹐气势磅礡﹐如流泉﹐似飞瀑﹐阵阵幽香招致无数蜜蜂忙得不可开交。那场景简直令人类自叹弗如。

不久﹐轰轰烈烈的杜鹃之季来到了。草地边缘和邻家搭界的就是那道杜鹃篱。杜鹃以粉红﹐紫红为众﹐其次是桔红﹐间有两丛奶白。杜鹃花开﹐浓密无比﹐只见花﹐不见叶。密得针插不进﹐水泼不透。看那势头似乎有些浓得发腻。此时手持淡淡的咖啡﹐几分像饮酒﹐几分似品茶﹐细咋慢啜﹐稀释了过于浓郁的花气﹐一种闲适清淡的意趣盈怀而生。

待到春尽花稀时节﹐我仍执意坐在屋后草地上享用淡淡的咖啡。这时的草地由于没有了花的争宠﹐便显现出一绿独尊的豪迈和不可一世的霸气。说霸气也好﹐说豪迈也罢﹐反正是绿得令人为之一振。来去匆匆的花色退去之后﹐方显示出草色的永恒特质。

我把目光从远处浓密的灌木丛和高大的树木移向脚下的绿草。此时此刻﹐我觉得忽然之间拉近了自己和草的距离。我慢慢地呷了一口淡淡的咖啡﹐开始仔细端详这些似乎被人们﹐说得确切些﹐是被我冷落了的小草。细心审视﹐才发觉它们神采各异。

美丽的三叶草﹐此时已开出小小的白花﹐在微风中摇曳， 酷似姣好的淑女在随风起舞。而站在旁边那些挺拔的针叶草﹐似乎是谦谦君子﹐摆动着修长的叶﹐轻轻地爱抚着娇嫩的三叶草﹐说不定也是在向这些缅腆的淑女表达君子好逑之意。

与文静的三叶草相比﹐泼辣的蒲公英未免有时乖命蹇之虞。一根根挺拔的圆茎﹐高高托举起一朵朵迎风怒放的黄花﹐虽然庸容华贵﹐风姿绰约﹐但却难掩淡淡的孤愁与隐隐的哀伤﹐因为它们缺乏好逑君子多情的呵护。即使偶而也有同伴为伍﹐却往往是一两朵早已凋谢的花朵﹐乃至苍白的绒球。更有甚者已被风吹掉一半的绒毛﹐颇似白发苍苍而且秃了顶的老妇。

金黄的花朵与苍白的绒球并驾齐驱﹐宛若豆蔻年华的纯情少女与人老珠黄的木讷老妪比肩而立。生命衰竭之惨状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生命旺盛之美景前﹐这是何等残忍的对比呀。这些蒲公英简直就是古时候被选入宫的美人。她们在高墙深院之中﹐经年累月备受寂寞苦闷的煎熬﹐最终耗尽青春年华﹐熬白了少女头。这朵朵白了头﹐秃了顶的绒球就是她们凄惨命运的真实写照。

此时此刻﹐我呷一口淡淡的咖啡。说来奇怪﹐剎时间感到唇舌苦涩﹐目光迷离﹐在我的眼中﹐蒲公英就是宫女﹐宫女就是蒲公英。有时候人类和草木的命运何其相似乃尔﹗

蒲公英附近是稀疏的几棵车前子。其神态似乎有些可笑。车前子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顾名思义﹐它们本是生长在乡下车道路边的野草。经年累月被车轮卷起的灰尘弄得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由于久经风吹日晒的磨炼﹐长圆形的叶子肥厚健壮。可如今不知哪里吹来一股邪风﹐把它们刮到了城镇的草地上。

由于环境有变﹐身躯显得苗条﹐叶子也干净了许多。然而倒像是老乡进城﹐由原来的粗卤汉变成了奶油小生。看上去总是有些别扭﹐因为它们早已失去原有的膘悍气质。而相比之下﹐霸气十足的三楞草﹐却依然是卓耳不群。高大的三楞形枝干直挺挺地傲视群雄﹐和周围的同族毫不客气地争夺空间﹐争夺阳光﹐争夺水份﹐争夺养料。

最令人心酸的是那些细如牛毛的无名小草﹐它们可怜无助地硬挺着发黄的枝叶﹐像面黄饥瘦的非洲难民﹐在无可奈何地同野蛮的竞争对手争夺着生存空间。望着那其情可悯的样子﹐我不由自主地将杯中淡淡的咖啡全部倒在它们的根部﹐但愿这杯水车薪﹐能解其燃眉之急。

时光荏冉﹐暑去秋来。秋之美景莫过于火红欲燃的枫叶。我时常站在柔和的秋阳之下﹐一边品尝淡淡的咖啡﹐一边如痴如醉地观赏阴红欲滴的丹枫。那红是浓浓的﹐纯纯的﹐每一片枫叶都显得沉甸甸﹐厚实丰满。枫叶酿造了近乎一年的浆汁﹐令人望而馋涎欲滴﹐因为它会使人油然想起枫糖。对甜食情有独钟的我摘一片带露的枫叶﹐放到口中忘情地吸吮﹐慢慢地咀嚼。此时此刻再呷一口淡淡的咖啡﹐便会产生甘如饴甜如蜜的感觉。

春如梭﹐秋如箭。春秋二季犹如匆匆过客。秋光虽美﹐但好景不长。美丽的枫叶尚未脱落净尽﹐寒冷的冬季便早已潜然而至。这时我再也没有兴致站在枯黄的草地上观景品咖啡。待到寒气袭人，万木萧疏时节，室外已没有美景可观。

清晨的咖啡只有坐在屋内享用。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虽然添加些许白糖﹐但依然是那样的清淡。此时的咖啡只不过是充饥解渴的早点。只有到等大雪纷飞，才能使我诗意再萌。一旦白雪如絮﹐纷纷扬扬﹐我便一杯咖啡在手 ﹐闲依花窗，悠游不迫。窗外一片银白的世界，冰冷寂静。

此时此刻，方觉得手中咖啡热得可人。一口下咽，顿觉一股暖流穿肠过肚。尤其是物就是物，我就是我，两者本没有内在的关联，可是我总爱把自己的心绪柔和进去。这样一来物我之间就被心绪沾连在一起了。

以眼下为例，咖啡、花草、四季和我自己，本来各不相干。可是在我的心绪作用之下，互相之间便沾连得难解难分。有时我也怀疑自己是否在自作多情。不过细想起来，自作多情也未必是坏习气。因为有时候情本来就是自作出来的。只不过要尽量把情作好。所谓作好就是要积极向上，不可悲观厌世。

其实，人生就像一杯咖啡。或浓烈，或清淡。有香甜，也有苦涩。就一个人而言，青春似火，意气方遒的时代，就像一杯浓浓的咖啡，而青春不再，淡泊明志的时代，则像一杯淡淡的咖啡。就不同的人而言，一生轰轰烈烈，就像一杯浓酽醇洌的咖啡。而一生平平凡凡，则像一杯淡薄素雅的咖啡。 狂吸速饮浓烈的咖啡，是一种心绪和情怀，而轻呷慢啜清淡的咖啡，则另是一种心绪和情怀。不论咖啡是浓是淡，是苦是甜，只要符合自己的口味，只要带着好心绪去喝，只要喝出好心绪，都是人生中一种美好的享受。 

我爱清淡的咖啡，也爱美丽的风光。 风光因为咖啡而魅力独具，咖啡因为风光而韵味无穷。二者优常互补，相得益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我愿一年四季都有清淡的咖啡享用，也愿一年四季都有美丽的风光欣赏。此所谓：咖啡与风光共四季相伴，心绪与诸事同百年并佳。

2005年7月12日 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