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游十日记

作者 07月13日2019年

9月19日 乌鲁木齐

初次来到王洛宾先生迷恋的新疆,耳际响起那首知名的《在那遥远的地方》的优美旋律……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遥远的地方”让人忧伤神往。然而,此次新疆之行,并非因为这首歌在心中嘹亮了那么多年,也不仅仅是神秘的大西北无穷的吸引力,而是因为一个朋友,一个我敬重的兄长。他在人生的盛年辞官归隐,又因爱,而抛却身外物,只身由滨海迁居大漠西北。

有时候,你会因为一个朋友去探视一个城市,他就像那座城市的一盏灯,一下子照亮了你前行的方向。那座城市因为有朋友而变得真实、清晰,富有质感和人间气息。在一座没有朋友的城市,你就像面对一张平面的图画,再华丽,再喧闹,你也会感到寂寞、荒凉。

乌鲁木齐比我想象中美好, 在市区中心的红山上,落日余晖下的乌鲁木齐市有大都市的气象!

30年,在人类长河中不过匆匆一瞬,20世纪末、21世纪初的中国却能让世界惊叹、震撼、甚至惶恐。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这个曾经辉煌的文明被压抑太久之后整个民族精力的集体“井喷”;还是人类积累了几百年的工业文明、科技成就点燃了华夏人苏醒的导火线,亦或是这两者在一个时空交汇点上的偶然碰撞,产生巨大能量……

暮色降临,黑夜开始梦想着黎明。

9月20日 红泥滩的蹄痕

日暮时分,我们赶往阿尔泰地区富蕴县的红泥滩。此行我们5人自驾游西北大漠。

路上经过火烧山油田,过吉木萨尔县。一片红泥滩让我们停住了脚步。红泥滩是积水干涸后皱起的鱼鳞皮裂纹,远观宛如一片凝固的沧海波澜。仿佛一只魔术师的手在瞬间让这一池碧波凝固成绘画。

忽然,在这片焦渴的土地上,发现一行不知名的动物的蹄印,绕着低洼处逡巡后消失在远方。是一只落单的小家伙?还是寻找水源的动物妈妈?在茫茫戈壁荒滩,它找到大部队了吗?它幸运地逃生了吗?想不到如此恶劣的环境还有动物生存其间。在这一无所有的荒原它们靠什么活命?人类可以通过智能制造和使用工具改变命运,动物只能在严酷的大自然里适者生存,自生自灭。这真不公平!据科学考察,近百年来动物灭绝的速度是有史以来最快的。在地质史上,由于地质变化和大灾难,生物经历过5次自然大灭绝。现在,由于人类活动造成的影响,物种灭绝速度比自然灭绝速度快了1000倍。地球正在进入第六次大灭绝时期。作为地球的一份子,动物也理应有生存的权利!我想如果它们有文字,一定会有鸿篇巨著申述生存的理由和渴望;如果它们会说话,一定会滔滔雄辩抗议人类的逼迫,环境的破坏。也许,大地上的那行蹄痕就是呐喊的符号?

抬头远望,天,湛蓝湛蓝。如果这是在都市,是多么让人心旷神怡的日子,可面对这无边大漠,天蓝的有点让人心惊肉跳!有点邪恶得不怀好意。它辽阔空旷得让人类产生一种渺小的自卑和惶恐。

9月21日

胡杨,地球上最伟大的植物!

早上9点,从奇台县城出发到木垒县北塔山麓,寻找“3000年”的胡杨林。

山的北部就是外蒙了。

驱车5个半小时穿过两百多公里的戈壁荒滩。见识了什么叫寸草不长,什么叫荒无人烟。两百多公里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偶尔一辆运煤车经过。此时,一只苍蝇飞来你都会感到兄弟般的亲切。

下午3点终于到达目的地——无边荒漠中的一片胡杨林。在丽日蓝天背景下,那些绿中带黄的胡杨叶,像是被老树枯枝擎起的破败旌旗;而整片林子像一支在千年鏖战中惨胜的队伍,军容不整,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又桀骜不驯地站在那里,警惕地注视着人类的靠近。

可人类岂止靠近了,还有人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在胡杨林中,几个当地人临时搭建蒙古包,供游客落脚。在如此蛮荒边陲险境竟还有人生存!夜间还发电供照明和拍摄器材充电,不可思议。感慨中国人生命力真是强大得惊人,须知周边是一无所有的盐碱地!

在茫茫戈壁滩盐碱地竟有一片仅八九平方公里的胡杨林兀立荒原,真是奇迹!不知这片植物奇观是如何留存人间的?何以方圆数百公里草木不生惟独这里还活着这么高大坚韧的乔木?都说胡杨可以活3000年。1000年生长,枯死1000年不倒,倒下1000年不朽。看到那些枯死的胡杨依然傲立荒原,真让人敬畏!而活着的胡杨似乎经过千百年挣扎,虬曲扭转的树干、枝桠给人以咬牙切齿、誓不低头、倔强抗争的悲壮力量,在秋风中摇曳的片片黄叶金子般闪烁。岁月的糟践,风沙的摧残,面目皴裂而峥嵘,却从未放弃生的希望,总在等待着严寒后的春天。它的坚韧,该让好逸恶劳的人心生惭愧。

9月22日

戈壁,就是一无所有的恐惧

过木垒到达昌吉县。天高野阔,落日熔金。

在一条笔直的柏油路上飞驰,一直跑了100公里才出现转弯!路上没有任何叉路,不可思议!这恐怕是世界上唯一的公路景观,可入吉尼斯世界纪录。

西南横断山脉的恐惧是万丈深渊,峭崖悬壁;而西北的恐惧是一望无际,一无所有。整个准葛尔盆地像群饥饿的野兽,张开渴血的大口,虎视着可怜渺小的人类,等待你的小小的疏忽、过失,便把你吸髓,风干,制成木乃伊。人在其中显得多么脆弱和微不足道!只有那条纵贯南北的柏油路,像把黑色的利箭直捣准葛尔盆地心脏。渺小的人类借此才有了点可夸耀的力量,给这头狞厉的怪兽一点颜色瞧瞧。

人类终于靠一条路找回一点点尊严。

9月23日 车祸

继续北行。中午,行至山上,突起大雾,视线不及10米。

在咣当一声后,见到坐右前座的老张即刻趴下,前挡风玻璃破碎,凹出头型,但整片玻璃还没掉下来。我的下巴有点水滴滑落的感觉,手往嘴唇擦过满手是血,发现自己的嘴巴撞破了,只是一点不觉得痛。我迅速拍了拍老张的后背,他哼了一声,抬起头来惶惑地回望我们一眼。知道老张还活着,大家松一口气。下车察看,发现右车灯、保险杠全撞烂了。试打火,好家伙车还能发动!看来还勉强可以跑。此时山上,大雾迷漫,天气出奇的冷。

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北疆哈纳斯的白哈巴,游人见我们这部龇牙咧嘴的车无不窃窃私语——“这些记者肯定是采访被人打了”, “也许赶路造成的”。是啊,我都希望是正义的采访被追打留下的纪念,可惜我们此行配不上这份荣耀。时近下午九点抵达白哈巴。这是中国与哈萨克斯坦靠得最近的一个小村子。哈巴河就是两国的界河,两岸风光一览无余,却迥然有别:中国这边游人如织;对岸悄无人踪。

9月24日 大地之子

次日早晨近七点整装出发到白哈吧村。

见到有很多来自中国各地的摄影爱好者,占领拍摄地点,摆开阵势,等待日出。天冷,零下5、6度的样子。虽然大家有备而来,依然冻得发抖。这个季节哈纳斯地区日夜温差太大了。摄影爱好者、游人陆陆续续到了将近两百多人,远远望去,就像鬼子进村,把整个白哈巴团团围住,以至村民的出行道路也给堵住了。除了昨晚住在白哈巴的游人,还有许多一大早从哈纳斯湖畔赶来的。车辆多,村道窄,给村民生活带来很大麻烦。黑压压一大片人架起的摄影机就像全副武装的士兵等待敌人的出现。

11点多,我们转移到村外山上拍摄。恰巧遇到哈萨克牧民赶场。冬天到来前,牧民一家家赶着几百上千牛羊由北向南迁移,场面激动人心!牛羊一群一群从早到晚不停地由北向南在草地上涌动;一家一家骑着马、骆驼背着帐篷,在山间草地上,在云影天光下悠然漫步,骆驼、马背就是他们的“家”!游牧民族跟汉人对于家的概念该是多么的不同啊。

望着漫山遍野的牛羊和牧人远去的身影,我忽然悟到,他们是真正的大地之子,他们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相依为命。他们不必像现代人、都市人必须依赖“文明”而生存。除了物质的食粮,我们还必须“吃”文化食粮——无论是报刊书本,还是视听艺术、网络。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比他们脆弱得多。文明越高级,越复杂,越精致就越脆弱,原因就在于我们的需求越多,外部条件的任何变化越会影响我们的“营养”摄取,从而使“肌体”健康产生问题。也许,这就是人类历史上许多高级文明之所以被“野蛮”文明“消灭”的原因之一吧?

我们到边远地区探险也罢,游玩也罢,寻找刺激也罢,其实都是下意识地寻找离土地最近的距离,以期在那里实现生命本真的回归。生命不就是从土地上诞生的吗?最终不就还回归大地吗?还有什么比泥土对生命更重要?我们从内心歆慕他们那种质朴、简单的生活方式,包括单纯、朴实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因为我们在“文明”中活得太累了——竞争,拼搏,尔虞我诈,乃至互相倾扎,出卖灵魂,你死我活……身心疲惫。

难怪当年美国人梭罗会避居森林,活在自己的世界,甚至早在1700年前,陶渊明先生就渴望着世外“桃花源”。我们多渴望像这些游牧人那样生活,至少也能像梭罗那样一生中过一段那样的日子。可是,我们中几个人有梭罗那样的智慧和洒脱?肯抛却“文明”世界的诸般便利和享用,看淡俗世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即便看得穿,又有几个做得到?做得到又能坚持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生?这就是困境所在!

说到底,“文化”的奶,作为现代人“文明人”,我们已无望戒断,没有这种“文化食粮”我们根本活不下去。所以,只能偶尔装模作样地到那里猎奇一下,用眼睛去骗骗灵魂,再叫灵魂去安抚躁动不安、痛苦扭曲的心灵,于是大自然纯真、质朴的美便把你在“文明”里被折磨的丑陋变型的嘴脸涂脂抹粉一番,也算是精神上自慰一把。至于说有些人带着“文明人”居高临下的神气来俯视这里,这除了说明他们的无知外,只能说他们离“人”已经很远了,他们已经变成“文明”的羽翼下异化了的可怜虫。海德格尔说过:“今天许多城里人在村子里,在农民的家里,行事往往就跟他们在城市的娱乐区‘找乐子’一样。这种行为一夜之间破坏的东西比百年关于民俗民风的博学炫耀所能毁坏的还要多。让我们抛开这些屈尊俯就的熟悉和假冒的对‘乡人’的关心,学会严肃地对待那里的原始单纯的生存吧!惟其如此,那种原始单纯的生存才能重新向我们言说它自己。”

我们在这里带走了美丽,留下了“垃圾”;带走了忧伤,留下了困惑!真是悖论啊,我们是该来还是不该来?游牧民族是应该笑纳文明“入侵”,追求“进步”,过上与文明人类一样的生活——“吃”物质和文化两种食粮;还是仅靠一种食粮,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给自足的封闭式原生态生活?哪种生活更合乎人性?更快乐幸福?我不知道他们在两难中会如何选择。作为活在现代文明的我们,已经无法选择了——我们万劫不复地只能靠两种食粮谋生了,而且还必须把文化食粮吃得越来越精,否则便味同嚼蜡,会得忧郁症,直至“饥饿”而死!

9月25日 “塞北”江南

12点多,自哈纳斯回布尔津县修车。路经神仙湾、月亮湾、卧龙湾时再次停车拍摄。上次经过日已西斜,有的地方阴影太重,这次刚好都有阳光。这几个湾都是哈纳斯河串起的明珠,河流的源头就在哈纳斯湖。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深秋黄叶,牛羊驼马,河湾水草,牧场栏栅,帐篷牧人,夕照炊烟,这是北疆风光最美的地方。虽说是北国风光,却有一种撩人情思的阴柔之美,与雄奇粗犷的西南风光恰成鲜明对照。

9月26日 禾木乡

禾木乡在布尔津县城到哈纳斯中途约八十公里分叉处往正北一百公里左右。恰逢修路。衣衫蓝缕、满脸污黑的铺路工与道路两旁灿烂的金秋山色形成极大的反差。不知道他们怎么看这片风景?也许他们根本没有作任何联想,他们只是想赶工,多干活多挣钱,养家糊口。什么风光啊美啊纯粹是城市人吃饱了撑着,矫揉造作的无病呻吟。如果你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儿女,要吃饭要交学费,找不到工作或家徒四壁或者等着挣钱娶妻,恐怕风景再美你也无心欣赏,对那些千里迢迢跑来向“美”朝圣的人也会狠狠地扫上一眼。正这样胡思乱想着,走近那些铺路工,他们没有任何反应,埋头苦干,只当我们是透明人,一有空隙便倒在路旁休息。他们一天干十几个小时,能不累吗?倒是那些小工头、小技术员游手好闲地指手画脚,那神气似乎在告诉人们:他们与干粗重活的农民工是不同层次的人。

历史记不住这些平凡的筑路工人的名字,但它会记住这个时代:是无数的平凡的劳动者在为文明的存在付出汗水与泪水。他们是这个时代崛起的最高耸的纪念碑!

9月27日 五彩湾

中午一点半自禾木乡返布尔津县城。七点到距布尔津县城20公里的五彩湾。真不愧是五彩湾!清澈的布尔津河,蜿蜒有致的雅丹地貌,夕阳下,斑斓绚烂。河畔,林木葱茏,让人误以为是江南美景。澄澈的河水在黄昏中闪烁着暗蓝的粼粼波光,有如世外桃园,一座造型别致的铁索桥凌驾河面,却不会让人觉得人工的造作与碍眼,反倒透露出一脉温暖的人间气息。绝对的荒凉只能让人类恐惧。

9月28日 美,奢侈得溢出眼睛

北疆之行,沿途色彩缤纷。美,奢侈得溢出眼睛,如雨滴,滋润在心灵的土地。

人,应为生命的每一个段落注上标点符号,让他们既合乎生命成长的语法也展示人生富有意义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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