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琰
37.路上的思念
三个月后,在众多读者的强烈呼吁下,公司替许游安排了新一轮巡回演讲。演讲第一站是距离青城三小时车程的D市。
许游自从病后,身体便不如以前,经常头晕胸闷,很衰竭的感觉。他想以此为理由拒绝演讲,池茉说:许游啊,我不是医生,但我可以肯定你没病。你的病在这里。她指了指胸口,道:你是心病。多出去走走,尽快摆脱这种自我压抑。只有在人群中你才能够体验生命的快乐。再说,那些年轻人喜欢你,不仅仅因为《我的偷窥生涯》,更重要的,他们读懂了你的诗歌,读懂了你的孤独和寻找。他们才是你的真正读者。他们都是年轻人。池茉强调:年龄和你女儿相仿,你忍心拒绝他们吗?
女儿,又是女儿。许游低下头,眼眶湿润了。
许游坐火车离开青城,随手带的黑色公文包里,除文稿外,全是梦儿的照片和影碟。上次颜晓慧来信不久,梦儿就把自己制作的一张影碟寄给了他,这张影碟浓缩了她没有父亲的成长史。她弹琴,读书,写诗,一对忧郁的眼睛简直是许游的翻版,里面流动着寻觅和渴望之光。整整十年,不知道父亲身在何方,心灵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和呼唤。她相信冥冥中会有启示,告诉她该如何做,才能迎来父女相会的一天。
许游在从青城开往D城的火车上,打开计算机,默默注视着画面上女儿那对忧郁的大眼睛时,心里奇异地一动,好像女儿已近在咫尺,只等他张开双臂。
梦儿。爸爸没有抛弃你,从来没有。许游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脸颊,很少笑的梦儿,在屏幕里幸福地眯上眼睛:爸爸,我想见你。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假如我突然站在你面前,你能认出我吗?我现在比妈妈高多了,除读书写作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是变换发型,每变一次,我会长久地盯着镜子,想象你一眼认出我时的甜蜜。我是你的女儿,我的血液里流淌着你的血液。所以无论我千变万化,我都希望你能够把我从人群中识别。你会吗?假如有一天我真的站在你面前,你会毫不犹豫地走近我,张开你的双臂,轻轻叫我一声梦儿吗?
梦儿的声音如泣如诉,许游用手撑住额头,泪水早已溢出眼眶。他将脸埋进臂弯,勉强压抑住喷涌而出的呼唤。心被思念撕成千片。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我的梦儿呢。可是,我的梦儿,你什么时候回来?过了这个暑假,你就是一名大学生了,你会在哪所大学读书?会选哪些学科?这些你都没跟我讲。已经好几个月没收到你的消息。你说到时会给我一个惊喜,惊喜?指什么?是你---突然回来?
许游蓦然昂头,这一猜测使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是的,一定是这样的。他眼里的阴翳一扫而空,仿佛梦儿在这列火车上,跟他捉迷藏。他情不自禁起身,离开座位,身边随行的《青城文学》主编看他浑身发抖,问: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想喝水的话,我去给你倒。
许游呆在原地,隔很久才回过神。重新落坐的他,又从车窗里看到女儿身影,他身子前倾,仔细捕捉,接着,便看到另一个陌生衰老的形象。
这——是他吗?他的眼睛惊疑地瞪大,充满怀疑和不确定。车窗里的中年男子也正瞪着他,满面胡子拉碴,微张着嘴,一副不知所措的傻样。
他伸出手抚摸下巴颏,将视线从车窗移开,回到计算机屏幕,对女儿皱了皱眉,无奈地苦笑道:爸爸老成这样,如果我站在你面前,你还能认出我,叫我一声爸爸吗?能吗?能吗?
第二个问句一出,心中悱恻,眼泪夺眶而出。主编再次关切询问:许游,你到底怎么啦?
啊······许游发出一阵呻吟,道:我想女儿了。我想回纽约,我想去看我的女儿。我想知道她被哪一所大学录取了。
许游在火车上情绪崩溃,发出想回美国看女儿的时候,女儿已只身背着简单行李,坐上从纽约直飞上海的航班。
十年一晃而过,当年追着冰激凌车哭喊的小女孩;当年坐在黄色校车上,对即将发生的悲剧似有预感的小姐姐;当年拎一本艾略特诗歌集,在母亲和傅青叔叔面前哭喊着要找爸爸的小女儿,终于长大了。
这是许梦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也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不辞而别。
不辞而别。
她望着机窗外片片白云,思绪混乱,脑子更是痛得无法思索。眼前不断闪过那可怕的一幕:母亲和傅叔叔如饥似渴的激吻。她直勾勾地瞪着他们,嘴巴大张着,浑身发痢疾般颤抖,想喊想叫想骂想摔东西,可过度的震惊和羞耻,使她整个身心瘫痪了,直到母亲色情地裸露出两只丰满乳房,她才像突然挣脱了羁绊,发疯般地尖叫起来。
她尖叫,难以遏制地发出一阵阵尖叫,内心全是绝望和恐惧。她已经不记得骂了什么,只知道在愤怒绝望的同时,还不争气地流下眼泪。母亲惊慌过后也哭,她急忙穿好衣服,煞白着脸张开双臂,被梦儿一把凶狠地推开:去找你的野男人。我要我的爸爸。我要找我的爸爸。
爸爸,爸爸。许梦皱紧眉头,整个脸贴在玻璃上,泪水滂沱而下,记忆的隧道豁然开阔,从里面透视出的缕缕阳光,跳跃着对她发出邀请:来啊,来啊。
她痴痴凝视,眼里的泪被遐想替代,只觉身子轻盈地飞出窗外,穿越蓝天穿越白云,寻觅着童年经历的点点滴滴。她又一次看到那个喜欢听爸爸读书的小女孩,是如何迷恋和依赖自己的父亲。他们徜徉在大自然怀抱,读莎士比亚剧,听小鸟歌唱。有一天,爸爸用柳树枝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她头上,他看着她哈哈大笑,然后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在草地上大声地唱啊、跳啊,天空在旋转,大地在旋转,金色的阳光在旋转。她小小的心灵充满欢乐。假如时光能够就此凝固就此永恒, 该多好啊。许梦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嘴唇上的微笑忽然打个寒颤,接着发出一阵难以遏制的痉挛。你爸爸死了,他死了。母亲的脸愤怒异常。她朝父亲脸上摔手稿时深恶痛绝的恨,烙印般深刻在记忆中。
当年,是她瞒着母亲,悄悄捡起那叠手稿,把撕碎的部分拼凑完整,并且保留至今。有了电脑之后,第一件事是学中文打字,把爸爸写的小说,一字不差地输入电脑。
在这部没来及完成的手稿中,大量篇幅描述了许游对弟弟许泳永无止境的等待。许梦热爱上文学后,也曾试图模仿父亲,在大街小巷游荡。然而,她终究不是父亲,对仅六个月大的弟弟许芜毫无记忆。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父亲如遭灭顶之灾的失魂落魄。那时,她妒忌弟弟,甚至希望死去的是她。
爸爸,爸爸。许梦情不自禁地蜷缩起身子,将笔记本电脑紧紧搂在胸口,嘴里喃喃自语。 小说中还有大段关于追寻缪斯之吻的感慨和希望。许梦每次读来心潮澎湃。这个即将就读哥伦比亚大学英文系的女孩,已经做好准备,渴望自己能够像爸爸、像钟渝叔叔一样,成为缪斯之门朝圣者中最虔诚的一员。
许梦仿佛已感到远方天际投射过来的一缕微光。她再次将脸贴在窗玻璃上,对着太阳,陶醉地眯了眯眼睛。
38.许梦终于见到了父亲
许梦独自回中国寻找父亲,这个看似草率的举动,实际上已在心里酝酿很久,并且为这一天到来做了充分准备:包括熟读中国地理历史,熟悉东方文化礼仪等等。
青城,地球仪上那么一个小黑点,却在父亲的渲染中,成为最心向神往的地方。可惜,风尘仆仆来到青城,才知父亲已去D城。便又根据报纸广告,急匆匆赶往D市某大学礼堂。
演讲已经开始。礼堂座无虚席,过道上全是学生,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许梦在人群中寻找缝隙,一颗心擂鼓般地怦怦乱跳。她努力踮起脚尖,突然,呼吸屏住了,心底一股热浪往上涌。
她听到了父亲的声音。越过济济人头,父亲的身影依然像在梦中般,遥不可及。可她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这不是梦,绝不是梦。梦里的声音哪有这样清晰?梦里的声音只会让她更加着急,却不会像现在这么好听,带着诗人与生俱来的音乐质感,熨贴着人的心灵。爸爸。许梦无声地张了张嘴,泪水扑扑簌簌流了满面。她被人流推来搡去,不知身在何处,只用两只耳朵贪婪地捕捉着那个熟悉的声音。
人群中,距离许梦不远处,还站着另一个女人。她的情绪不比许梦平静。她----是凌舞。凌舞决定回国定居,本想彻底斩断思念,谁知,许游早已回国,并且成了名作家。
凌舞最喜欢的《牡丹亭》写的是梦中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凌舞反复回味她和许游的那个夜晚。真是生可以死,死可以生啊。
凌舞再次找到的许游,今非昔比。他还需要她,甚至记得她吗?凌舞怯步了。她追随着他的行踪,把一次又一次脱口而出的呼唤,扼杀在喉咙口。就这样远远地凝视着,守候着他吧。她应该满足。
凌舞伸手抹去眼角的泪,将视线投向讲台。几乎在同一时间,许梦也挤出人群,能够看清楚父亲了。她只觉得心在猛烈地往下沉,眼神焦灼充满疑惑:这个一脸病态、肌肉松弛嘴唇苍白的男人,是父亲吗?是吗?她希望是又希望不是。如果是,那时间这把刀就太残酷太可怕。她从来没想过父亲会衰老成这样啊。
许梦睁大眼,一步步往前走。那时,已有读者围绕《我的偷窥生涯》开始提问。许游显得很疲倦也很吃力。他欲言又止却烦躁莫名。
你们等着我的下一部作品。很快了。许梦清晰地听到那声熟悉的叹息,清晰地看到他眼神里的无奈,以及他烦恼时习惯性的咳嗽动作。
我理想的作品在下一部。许游的眼神轻飘飘掠过许梦,掠过众人头顶,投向一个虚无的空间,说:我理想的作品在下一部。到时,我一定跟你们好好分享。
我们现在就想知道《我》是如何诞生的?是什么触动了你的灵感?读者不依不饶,盯着《我》不放。
是啊,他们坐在这里,不正是因为对《我》感兴趣?下一部作品?谁知道是什么?
许游掏出手帕,掩饰性地虚咳两声。许梦似看见父亲额头上那层细密闪亮的汗珠。她的喉咙也一阵阵发干。几乎在同一时间,她嘴唇发出的音节和父亲合二为一。
这是一个小小的灵魂。
她说。她的父亲也说。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同时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安静的灵魂。
爸爸。
许梦用手捂住嘴巴,泪如雨下。
许游怔怔地盯着空中,如灵魂出窍般,久久出神。他的神情举止,还有那几个不多的音节,一字字敲进读者心坎,并带一股奇特的力量,紧紧将人心攫住。每个人像被他催眠。空气凝滞,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远比语言更具感染力的东西,在空中悄悄弥漫。不知不觉,热泪涌上眼眶,接着整个会场响起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他们为什么流泪?
许游静静地坐着,脸上带一丝木然,看着台下年轻人流泪时五花八门的模样,心里毫无触动。
听说你曾经有个儿子。有人发问。许梦和父亲同时一震。
听说你儿子叫许芜,许芜我想是“虚无”的谐音,为什么给儿子取这样一个名字?后来,当你儿子意外身亡后,是否后悔给他取这么一个不吉利的名字?
提问结束,所有的目光唰地射向他。礼堂鸦雀无声,大家屏息等待。
因为,许游的嘴唇抖了抖,吃力地说:因为生命本是虚无。
许游如此消极厌世的回答,显然无法满足大学生的要求,他们正当青春,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怎么体会生命虚无的怀疑论?会场出现了交头接耳声。一位短发女孩冲动地站起来,尖声责问:我们知道你还有个女儿,今年十八岁,在美国。我想问的是,假如你女儿就在现场,听到你这番生命虚无论,她会失望吗?
女儿?
许游脸如死灰般的枯竭在听到女儿两字,变得滋润。他眼里流转着柔和的光,在人群中缓缓逡巡。他的目光那么细致那么温柔,似乎把台下坐的女孩都当成了女儿。许梦的心怦怦乱跳,她高高昂起头,闭上眼睛。那一刻,多么渴望爸爸的视线,能够停留在她脸上不再移动;多么渴望爸爸能像在梦里一样,走下讲台,对她伸出双臂。
梦儿。
许梦终于听到了呼唤,心狂跳一下,猛地睁开眼。父亲仍高高坐在台上,他叫梦儿,很快解释这是女儿的小名。他说:先说说我女儿吧,为什么给她取名许梦。前面有同学猜测许芜即“虚无”谐音,不错。同样道理,许梦也即“虚梦”。作为一个父亲,为何会在给新生儿取名时如此悲观呢?许游苦笑了笑,神情歉疚,道:因为那时我才二十三岁,我觉得我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真的,一点没准备好如何做一个父亲。所以,当梦儿她妈要我给孩子取名时,心情很无奈,随手写了“许梦”两字。不过,这种无奈和被动,在看到女儿之后,便被那种血缘的骨肉亲情,毫无条件地替代了。
台下的许梦,在父亲的叙述中热泪盈眶。
我女儿如果写诗的话,一定比我出色。许游一谈起女儿,像天底下所有爱炫耀的父母,喋喋不休地如数家珍起来:刚出国那段时间,我写了很多诗歌。梦儿是那些诗歌最忠实的听众。她才两岁吧。安安静静地坐在婴儿推车里,那对清澈的瞳仁,似乎能迅速领悟我诗歌中转瞬即逝的东西。我当时就从她身看到某些闪光的东西,这东西你可以称之为诗,也可以叫天赋。
许梦终于亲耳听到父亲的肯定。她含泪笑了,目光深情地注视着父亲。
许游有关女儿的回忆,大大激发起台下年轻人的好奇心。一时,大家把所有问题集中在许梦身上。
许梦有哪些业余爱好?平时爱读哪些书?都交些什么朋友?你给她买过哪些生日礼物?他们忘乎所以地发问,浑然忘了许游父女十年的隔阂。许梦十八岁了,这位生在异国的少女,在媒体渲染下,极具魅力又神秘莫测。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对许梦个人资料的掌握,已经远远超出许游的想象。
你刚才说许梦两岁时你就发觉她身上有某些闪光的、属于诗的东西。请问,写作天赋也有遗传吗?在许梦童年时代,你是如何发掘并培养她对写作的兴趣和爱好呢?
我是如何发掘的?许游想了想,突然问:你们还记得希腊神话里阿喀琉斯的故事吗?
许梦心微微一颤,记忆闸门被打开。她痴痴地凝视着父亲,嘴唇翕动,轻声和着父亲的声音叙说:阿喀琉斯是神话里百战百胜的大英雄,他手里拿的是一根巨大的手杖;而太阳神阿波罗呢,手上捧的则是一把竖琴。你能想象让阿波罗举一根手杖吗?不能。因为手杖不能用来弹唱,它再威武有力,不适合阿波罗,不是阿波罗需要的东西。所以我说梦儿,等将来长大了,你一定要搞清楚自己要的是手杖还是竖琴。懂吗?
当然,搞清楚自己要的是手杖还是竖琴,还仅仅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持之以恒的付出和努力。因为,缪斯女神只把她嘴上的光芒,送给这个世界上最勇敢最坚强的灵魂。如果哪一天,你有幸得到缪斯女神的亲吻,你就是一个真正的诗人了。
缪斯之吻?
人群屏息,仿佛已经感受女神那天庭般的光辉。
许游也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悠然神往道:小时候,记得奶奶告诉我天上住着很多仙女,其中有个仙女叫缪斯。她躺在泛着芬芳的月桂树叶上。她的眼睛温和睿智,能洞悉所有追求者的天性禀赋,以及他们内心的勇敢和胆怯。她的嘴唇呢,芳香四溢,闪动着神秘的光芒。谁若有幸得到她的青睐,便会成为这个世界最有艺术天赋的人。
许游说到这里,喝了口水,心脏快速跳动,跳得他头昏眼花。他突然感觉很疲惫,很遗憾。他一直想要把奶奶有关缪斯之吻的畅想告诉许梦,却没有机会。
我应该让她知道。如果她真的热爱文学,真的打算追随缪斯,她应该知道。可惜,可惜,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走了。许游喃喃自语,一阵悲怅袭来,遗憾悔恨的同时,又想起如今身不由己的处境。
缪斯,缪斯。他还有什么资格谈论缪斯。他为什么坐在这里?为了什么?
他的生命是否又一次出现衰竭?加州自我放逐三年,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衰竭。如今他肉体健康,难道精神仍然衰竭?不然,何以会坐在人群中?心安理得地接受池茉给自己制作的虚假声名?并且还把这虚假的声名当做支配心灵的力量?钟渝曾说:谁要拯救文学,恢复文学不容亵渎的神圣性。他首先必须是一个纯洁的人。
纯洁的人。
这四个普普通通的字压在心头,使他汗颜。他还能骄傲地宣称,自己是一个纯洁的人吗?多年的文学修养,他非但没能利用中国古老文化的智慧,使自己变得淡定从容;相反,一旦机遇来临,也急切跳进这个大染缸,把神圣高洁的东西踩在脚下。从这个大染缸里出来的人还会纯洁,还能纯洁吗?
生病前的焦虑和惶恐再次袭来,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这时,又有学生发问:如果你的女儿也在现场,你最想对她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梦儿?
许游身子晃了晃,视线在学生脸上游移。许梦的心怦怦狂跳,她双手交握,压在胸口, 身子倾斜,目光紧张热切,充满期待。
做一个纯洁的人。许游终于说话了,眼睛落在许梦身上便有些迟疑地停住,声音则异常响亮而清晰道:做一个纯洁的人!这——是我最想对女儿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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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塑造了一个怀揣诗歌梦想,耽于精神生活,而处处与世俗生活不适应的人物许游。从历史到人性,从东方到西方,作者将时代变迁和个人的经历蜕变相融合,让主人公许游时刻生活在对立面的包围中,体验着东西方现代文明给他造成的隔阂感、以及凋零感,从而谱写了一曲孤独与飘泊的心灵之歌。
在艺术手法上,作者进行了别具匠心的可贵探索。小说的叙事基调洋溢着一种浓郁而忧伤的诗意,她把诗歌的意象营造与人物的经历遭遇巧妙地揉和在一起。一方面让叙述在一种全知全能的视角中展开,勾勒出许游跌宕起伏的人生全貌。另一方面作者又借鉴了西方象征主义的表现手法,借助诗人在精神荒野上的孤独跋涉,深入地揭示出主人公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
可以说《天才歧路》是我近年来读到的抒写海外人生极有份量的一部充满现实主义批判精神和有理想召呼的作品。诗人许游的痛,许游的追求和失落,他作为一个个体生命与这个社会之间的不和谐,还有他试图把握自己命运的种种尝试,都被作者以女性所特有的敏感细腻的笔触,抽丝剥茧般描绘出来了。小说洞察海内外华人文化圈精神、物质生活的方方面面,足见作者对于生活把握的广度和深度;而几近完美文本结构、行云流水的叙述、各类人物的准确把握、以及个性化的语言所呈现的美感,不仅显示了作者的艺术功力,也有力地表明了作者对于纯文学品质的坚持。《天才歧路》是很见作者艺术理想和心血的作品。
——陆士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