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鸣
自慰
Enjoy Yourself
【获１９９７年台港首届双子星奖】
黄白的手指触及着
发出单调的声响
我不敢相信
你就是平常的那位朋友
你的寂寞和欲望
有血有肉
你熟悉自己的过程
是本能的行为
美丽不能是一剂浪费的药
你在镜子里注视
自己的裸体
我理解你需要隐私
因此我从不开口问你
我坚信自己的坦诚
不是为了换取你的故事
所有的可以很复杂
亦可以很简单
大火已经燃起
可是屋宇冰凉满地
你说，你爱你温柔偶尔远行
只是此刻你一个人
需要疯狂一阵
这是丰收的季节
即使这样
许多事仍然说不清
干嘛非要答案呢
快乐本身就很好很单纯
我拍下你自慰的照片
加上篮色的过滤，挂上大厅
大家都说你的确很美
是一种理想一种财富
一 种 真 实
（１９９５／密执根）
正直的意象
【获奖评语】
王聪威
自慰像是公共厕所前的脚踏垫一样，默默地忍受着各种不平等待遇。干净的时候，人们踩它，脏的时候，也踩它。直到最后，偶然注意到的聪明人会说：“嗯，这脚踏垫好脏噢。”然后，直到最后却又继续地踩它。
明明前一天早上在图书馆里拼命地做了好几次，但是在今天遇见朋友的话，绝不会开口跟他说：“说真的，昨天真的太过瘾，一口气喷了四次，连那里都发痛了，你一定得试一试。”
自慰也常常被用在现代诗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它的用法里总是弥漫着“有一个孤单的无聊女人”或男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抽烟的气氛。而且多少都会带点教训或抗议的意味。总是这样。自慰真是倒霉啊。所幸“自慰”这首诗完全没有这些问题。
以直接明朗的动作描写为开头，并说明所谓的“寂寞和欲望”其实是有血有肉的，很快的给人一种对于自慰的安心感。这种安心感在第三和第四段的地方，作者以自己对诗中主角行为的尊重和理解使得此安心感获得更大的保障。第五段可以视为一个小结，诗中主角对作者的坦诚情谊做出了回答：没问题的，我喜欢“温柔偶尔远行”，但此刻想要“疯狂一阵”。
如果说在前面的段落中作者多少还期盼点什么解释的，最后两段则完全地开朗了。从承认自慰带有肉欲感觉的丰收季节的单纯快乐，到此行为足以被拍成照片挂在大厅，并显示一种“理想\财富\真实”的古典美学范畴的美感概念，自慰已经获得了全新的诠释。
或许有点过度联想，但我不禁想到，那张照片会不会是遗照呢？如果是的话，那没诗真的是对朋友最慎重而深刻的纪念了。“自慰”现在应该可以高兴起来了。
至于可能是描写受难者心境的“妈妈，我在水里独居”和悲伤情诗“我会死去”虽然缺乏在“自慰”中所透露出来的崭新理想，但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可质疑的真挚力量正在蕴籍着。如果以变魔术来做例子的话，这两首诗给人一种“从帽子里拉出来的一定是兔子，除此之外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正直感。在这一点上，几乎没有其它的参赛作品能和它们相抗衡。
(原载台湾诗刊《双子星》第５期，1997年6月)
黑衣男人
The men in black
【获美国新大陆２０世纪佳作奖】
那个黄昏
你对我说，生命很简单
于是我们并肩出走
穿着黑衣走进风中
呼吸是困难的
我的肌肉在路途中失去了某种力量
极度的困倦使我们都走错了方向
在一个只有两棵树的小站上
我们重逢
你仍然那么幽默
你再次对我说，生命很简单
我们依旧穿着黑衣
列车已经驶远了
我们沿着铁轨寻找从前的小石头
你额头上的伤疤
激起了我对布拉格的回忆
我们在那儿度过的小旅馆
如今是否还挂满了黄色的丝绸
我坦白地告诉你 我们之间的离奇故事是我编写的 我在山村里制造了情节
灵感全部来自我们的黑衣
你开怀大笑
让我突然发现自己长高了结实了
我们终于明白
所有目前流传的故事
都是所谓后现代精神的翻版
连格式语气都一模一样
唯一没有变化的
是我们彼此的黑衣
以及我们相拥时激动的眼泪
(1998)
《黑衣男人》获奖评语
著名诗人洛夫评语
“好诗中都有一些情节”胡适这句话颇有道理。《黑衣男人》正是这么一首情节生动，具有小说企图的情诗，渲染出一些凄美，故事的发展有些荒谬，甚至最后作者玩了一手“颠覆”的后现代把戏，但有味的是那件“黑衣”，他的象征品味把读者领进一个深沉的情感世界，颇堪咀嚼。
著名诗人非马评语
一个富于戏剧性的经营与发展。一对黑衣人走进风中，在极度困倦里分道扬镖，然后在一个小站上重逢，沿着铁轨寻找旧梦(或生命的意义，两个“生命很简单”似乎做出这样的暗示)。而这些都只是我编造出来的故事情节，灵感便来自神秘的黑衣。
我们可能什么地方都没去，连你额头上的伤疤及我对布拉格的回忆，都可能是些后现代的想象拼凑。谁也无法确定，这黑衣男人不是我在无聊的山村生活中幻想出来的，而那唯一没有变化的黑衣以及相拥时激动的眼泪，也可能不是真实的。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黑衣存在。
从情节上看，这诗里的我应该是女性。若然，则题目改为《黑衣人》似乎比较妥当。无论如何，这首诗在读者心目中所造成的黑衣意象是鲜明深刻的，并不因为它的情节是编造出来的而有所模糊或减弱。
(原载美国诗刊2000年《新大陆》第60期)
一个人死了
One Person Died
一个人死了
你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们都要死的
他和我们有什么相关
很多人是这样想的
享受今天的饭菜
你的心脏痛得很厉害
独自下楼吃了面包和牛奶
想着这个人死后
和我们的未来
他是那个时代的镜子
碎了，再也照不出我们
往日的胸怀。或许
你的疼痛是和这有关
这个人死了
你的沉默大过悲哀
顺着小镇中心
走了一圈又一圈
就把他给忘了
一个人死了
还有很多空白
（2012／纽约）
【后记】不同时期的代表作也许不是几首获奖作品可囊括的。选了这首很简洁的《一个人死了》作为三首诗代表作之一，是因为除了诗人本人喜爱它之外，它的流传远超出最初为方励之教授离世而写的意义。诺贝尔奖获得者刘晓波先生和疫情吹哨人李文亮医生去世，这首诗一再被人们朗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