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美国,洛杉矶。
在洛杉矶郡东部S市的一条僻静的小街上,座落着一幢土灰色的二层小楼,小楼正面门脸的周围已经从下到上长满了爬山虎。不知道是由于管理不善还是这房子建成的年代已经久远的缘故,整个建筑都显得有些凌乱、老旧、颓败。那扇隐在被绿色植物包裹着的一个用粗壮的木方搭建的门廊后的古铜色大门,一部分的油漆已经脱落了,露出了木头原有的本色,其余的部分也斑驳得一塌糊涂。只是,那门上新近挂上的一块笔记本电脑一样大小的木牌子却赫然醒目。那块被浅蓝色油漆漆过的牌子与老旧门面的色彩极不协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东北安乐窝”几个红色大字。那些蔓延着的、攀爬在墙面上的植物,长势也显得有气无力,除少部分的叶子还稀稀落落地带着一点绿色之外,大部分的叶子已经枯黄、凋萎了。攀爬到二楼顶部窗边的那些参差不齐的枝条也变成了一丛丛盘根错节、纵横交错的枯藤了。
这是一个家庭旅店,里面住的都是从国内刚刚来美国的新移民,大部分是北方人。应该说,住在这种家庭旅店的,都属于美国社会最底层的人。他们在美国拼命地打工赚钱,一小部分是想以后能在美国混个好日子过。还有一些人是想把钱捞足了,再回国去发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目标和企图,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他们都是为了将来自己或者是家人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其实,想过好日子也并不是非要大老远地跑到美国来,国内的发展也是日新月异,一天比一天好。只是这些甘愿来异国他乡吃苦受累的人们都是长着一颗不安分的灵魂,以为美国就是像人们描绘的那种天堂的样子,抱着梦幻般的渴望,企图另辟蹊径,通过自己的努力,给自己或是家人创造出一种不一样的生活。然而,到了美国,进了家庭旅店,他们才知道,事实远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等待着他们的不只是单调而繁重体的力支出,还有那些不得不忍受的漫长的精神煎熬。
这个家庭旅店的老板姓郝,四十多岁的年龄。因为他脑袋大得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的比例,加上脑袋上又没长头发,油光铮亮的像个大头人似的,所以人们都叫他郝大脑袋。即使是一千个人站在一起你都能一眼认出他来。他的特点不光是脑袋又大又亮,长相也可称得上是奇葩里的奇葩。别看他脑袋大得惊人,眼睛却小得可怜,就好像一不小心被刀在脸上割了两个小口子,即使他努力地想把自己的眼睛睁大,给人的印象也仿佛总是在微闭的状态下。唯一和他的脑袋相匹配的就是长在他那只又小又扁的鼻子下面的那张嘴。如果他把自己的嘴稍微地向两边咧一咧或者是在他抿嘴微笑的时候,两边的嘴角便可以毫不费力地和两边的耳朵根子挂上勾,就像是一弯弦月的两边挂上了两只肥嘟嘟的大耳朵。
郝大脑袋的这个家庭旅店已经开了很多年了,之所以取名叫东北安乐窝,主要是因为这里的客人几乎都是北方人。当然,大部分也都是独自到美国来闯荡的已婚男女。
这是一个四房三浴的独立house。二层小楼,后院有游泳池和各种果树,果实熟了的时候可以随摘随吃。有柠檬、芭乐、柑橘、桃子、枇杷果和火龙果等很多品种。郝大脑袋也算是一个勤快人,他把房子买下来后,又在后院盖了个单间。把大房子租给客人们住,他和新媳妇沈佳红以及十几岁的儿子乔治将就着住在小屋里。郝大脑袋的前妻曼丽来美国不到两年便又找了个披着一脑袋灰色长发的印第安男人跟人家跑了。那时,郝大脑袋还正处在创业阶段,在餐馆里洗盘子刷碗,一天累死累活地操持着这个家。而她的前妻曼丽却是个过不得苦日子的女人,自从在教会里认识了那个印第安男人后,两人便在很短的时间内,以半公开的方式厮磨鬼混到了一起。起初,曼丽自以为攀上了一个富有而体面的老外,可谁知道那印第安人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穷光蛋,靠拿政府的补助过日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郝大脑袋的老婆就相中了那个印第安老男人,据说他父母有一笔可观的财产等着他去继承,是真是假也无从验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和那个印第安老男人过得极不顺畅,关于那笔可观的财产也是没个踪影。看到郝大脑袋的小日子过得有模有样,他的那个一时糊涂的老婆倒是有了一些悔意,她几次来找郝大脑袋叙旧情、套近乎,试图鸳梦重温。但每一次都遭到郝大脑袋的冷面拒绝。直到郝大脑袋又娶了沈佳红来美国,那个见利忘义的女人才打消了重新回到郝大脑袋身边的念头。
现在,已经到了冬天。这若是在国内的北方,已经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季节了。可是在洛杉矶,不管是什么季节,白天的气温却总是那么温暖甚至炎热。阳光明媚起来有些不厌其烦,成天在脑袋顶上火辣辣、热腾腾地晃来晃去的让人们更加渴望清凉。人们盼着隔三差五的下点儿雨意思意思,却也总是事与愿违。有时,甚至几个月都见不到一滴雨点儿。
郝大脑袋推门走出来的时候正在打着电话。他的极具北方人特点的宏亮的嗓音惊得几只栖息在树上的鸟儿呼啦啦地飞走了。
“你说,那个人叫什么名?”郝大脑袋把手机夹在肩膀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
“蓝海,是叫蓝海。听清楚了吗?”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同样宏亮:“现在蓝海在加拿大,在温哥华的一家餐馆里做打杂。最近正准备往美国偷渡,如果成功了,就去你的家庭旅店。”
“没问题。”郝大脑袋大咧咧地说:“现在偷渡抓得挺紧的,让那小子小心点儿。”
“蓝海过去以后,和以前那些人一样,工作、身份、驾照什么的,该办的事情你都帮他搞定,该怎么收钱你自己掂量着。那小子讲究、也明白事理。钱,一分都不会少给你。”
“好了好了,我这正好还有两个空床位。蓝海这小子如果命大,能够顺利偷渡到美国,他的事就包在哥们儿这了。”
郝大脑袋放下手机的时候已经抽完了一支烟。他在门边的一个破木头墩子上坐了下来,又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吸着。他们家的大黄狗在他对面的栅栏边俯下身来,没精打采地看着他。
妻子沈佳红推门走出来,在郝大脑袋坐着的木墩子旁边挤个位置坐下。
沈佳红是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对她的美丽提出质疑的漂亮的女人。她之所以能够下嫁这位年岁又大、长得又丑的郝大脑袋自然有她自己的盘算。她刚从国内嫁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为了身份、为了绿卡她把所有的委屈都憋在心里。对郝大脑袋笑脸相迎、百般殷勤。现在,她的美国绿卡已经顺顺利利地拿到了,剩下的就是她实施的下一个计划的时候了。尽管看起来她的每一个想法都会或多或少地遭到一些阻碍,但她是一个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的女人。
沈佳红坐到郝大脑袋的身边,妩媚地看着自己的丈夫问:“怎么,又要有人来了?”沈佳红问。
“还没,人还在加拿大,想偷渡来美国。”
“哪那么容易。让人抓到,连加拿大都呆不成了。”
“被抓到的的确不少。不过,还不是成功的多。”
“在加拿大呆着不是一样吗?何苦非要冒险往美国跑呢?”
郝大脑袋笑了一下:“你知道个啥,在加拿大打工、赚钱、办身份、找工作,都比美国差多了。”
“依我看,美国也没好到哪去。”沈佳红偷眼瞄了一下郝大脑袋,沉吟了片刻对他说:“跟你商量个事儿,怕你不准。”
“什么?”郝大脑袋歪过头看着妻子:“什么事我不都是宠着你。”
“我想出去找份工作。总在家呆着,心里闷得慌。”沈佳红用手轻抚着胸口,嘟起嘴,妩媚地等着郝大脑袋的答复。
“你呀,就是有福不会享。出去打工那么容易吗?累死累活不用说,光是老板的脸色就让你受不了。”
“亚当的女朋友已经说了,那老板很和气的。”
“哼!亚当的女朋友。”郝大脑袋皱了皱眉:“让你少跟莉莎她们来往,不三不四的,你就是不听。”
“出去找份工作,还不是就想为你减轻一些负担,贴补一下家里的开销,还不是为你着想。这么大个家,光靠几个住宿的,迟早会支持不住的。”
“哎呀呀,这就不用你瞎操心了。我不是还有那个生意吗?”
沈佳红瞪起眼来:“那是个什么勾当。如果让警察给抓到,你不但会被投进大牢,我们家也要倾家荡产了。我怎么办,你那个不求上进的儿子怎么办?”
“放心吧,我心里有个掂量。”郝大脑袋在妻子的脸上轻轻地掐了一下。
“那……我出去打工的事儿?”沈佳红站起来用近似哀求的眼光看着他。
“唉……”郝大脑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再容我考虑考虑。”
“哼!”沈佳红一撇嘴、一扭身,进屋去了。
沈佳红是一个美丽、妩媚、也可以说是性感的女人。无论是皮肤、身材还是模样都可称得上是无可挑剔的。现在,她是郝大脑袋名正言顺的妻子,也是郝大脑袋身后的这栋欧式小洋楼的女主人。前几年,沈佳红还是在国内的某一家私营企业当售货员,工作不顺心,感情不如意,几任前男友都满足不了她想要的那种生活,于是,她就把很大的一部分时间和精力投入到网络上。她的目的很明确,上网就是为了寻求一次不一样的网上恋情,说不准就能由此改变她一生的命运。那时,她和郝大脑袋还是QQ上比较陌生的Q友,经过几个回合带有暧昧的、挑逗性的网聊,他们便开始了一段似是而非的网恋体验。当然,郝大脑袋并不像网上的那些花里胡哨的男人们,他上网的目的和沈佳红也应该说是基本一致的。
沈佳红在QQ上和郝大脑袋聊天时说:“美国,天堂!我多想去你那里,多么羡慕美国天堂一样的生活啊。”
郝大脑袋回言道:“我可以帮助你实现来美国的梦想。要不要试一试?”
“好啊,什么条件?”
“做我的老婆。”
沈佳红发过来一个委屈的表情。然后问:“听说,为了得到美国绿卡,现在在美国假结婚可是比较盛行呢。让我和你在一起,是真老婆还是假妻子?”
“当然是真老婆。假结婚那是违法的事,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怎么能去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
“做你真老婆,你……配吗?”
“如果你真想来美国的话。”
过了一会儿,沈佳红问:“你,凭什么让我做你的老婆,具备什么可以让我心甘情愿做你老婆的条件?”
“我拥有美国公民的身份,这对于那些像你一样想来美国的女人们来说,已经足够了。我有一栋二百多平米的房子,大小汽车三部,并且有属于自己的生意……”
“已经可以了。”沈佳红利落地说。
“不过,我还要补充一下。”过了一会儿郝大脑袋说。
“什么?”
“我离过一次婚,现在身边带有一个十岁的孩子。”
沈佳红先是发过来一个痛哭流涕的表情,然后马上回言道:“无所谓了,我只是想去美国。如果你能真心地疼我、爱我,我们俩能够好好地过日子,其他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当然会。”郝大脑袋说:“那就这么定了吧,我可以开始办理你的移民手续了。”
“那就试一试吧。如果你真的能把我弄到美国去,别说做你老婆,就是做牛做马都成。”
就这样折腾了一年多,郝大脑袋第一次回国见到沈佳红的时候,她对郝大脑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看到你真实的样子,我都要哭了。”
“现在反悔还来得急。”郝大脑袋淡定地说。
当沈佳红脱去了身上所有的衣服,赤条条地站在郝大脑袋面前,像表决心似地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永不反悔”的时候,她的心是那样的铁定、那样的安宁。
“我会好好待你的。”郝大脑袋眼含热泪发自肺腑地说。他说这话,全世界的人都相信。
郝大脑袋帮沈佳红完成了移民美国的梦想,她帮郝大脑袋实现了拥有一个漂亮媳妇和一个完美家庭的夙愿。虽然从年龄和模样上看,沈佳红确实是委屈了一些。但拿到了美国的绿卡,对于她来说也是物超所值了。两年前郝大脑袋就把她申请来美国了,一直就像女神一样地宠着、护着、供着。郝大脑袋一直没让她出去做工,最多就是让她呆在家里料理一下家庭旅店的事。
郝大脑袋所拥有的这栋房子是银行的拍卖房。在房价下跌到惨不忍睹的情况下,适逢郝大脑袋又发了个小财,在几个朋友的大力劝说和支助下买的,算是捡了个大便宜。他买下这栋房子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房价就涨了十多万,而他那时就开始做的现在仍然在做的倒卖香烟和大麻的生意也正是处于财源滚滚的阶段。开始的时候,他做的这种行当只是作为副业,去外面打工依然是他维持生活的主项。他买下这栋房子的目的就是想抓牢和做实这个一本万利的买卖的根基,并以此为资本,找个各方面条件都要胜过曼丽的女人,然后再开个家庭旅店,摆脱那种没日没夜、累死累活打工赚钱的日子。
心想事成。这不,貌美如花的沈佳红也申请来美国了,家庭旅店也开得像模像样的。两口子不用出去打工,也不用看人家的脸色,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
“年纪轻轻又身强力壮的会有什么问题?”亚当说:“小病小灾的,看看医生吃点药就没事了。别总是无病呻吟,大惊小怪的。”
“真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蓝海说:“也许就是在外州那打餐馆的时候累的。后一段时间,每天都是咬着牙撑着,在厨房里整天不见天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都觉得后怕。”
“还好,总算没把命给搭进去。”黄粱说:“还不就是为了争那么一口气。”
“争什么气?”亚当反驳道:“还不就是为了赚那么几个钱?依我看,如果只为赚钱真要是把命也给搭进去了,那才是活该。”
“其实,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拼命我自己都说不清。”蓝海说:“不过,现在想一想,这么拼命又是何苦?包括来美国,如果只是为了钱的话,我倒是觉得我们的命真是太贱了。”
“现在想一想,我倒是挺羡慕韩天一的。”黄粱说:“人家那才叫超脱、才叫潇洒、才叫想得开。前几天他还给我打电话炫了一下他现在的生活。比较我们这些还在美国奋斗的人来说,人家韩天一那才叫神仙过的日子。我们除了羡慕就是嫉妒了。”
蓝海沉思了一会儿端起酒杯和他们碰了一下,把最后一点酒喝了下去说:“如果我也像韩天一那样回国发展,你们觉得怎么样?”
“倒是不错的选择。”亚当点了点头说:“不过,你舍得放弃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拿到的美国绿卡吗?”
“有什么舍不得。”蓝海说:“来的时候谁都是带着一个梦想,以为从此就可以改变命运了。也许有些人实现了他们的目标和梦想,可大多数人不是还在为那个或许永远都难以实现的所谓梦想苦苦地撑着吗?来美国这么多年我已经看透了,光鲜亮丽永远只是属于少数的人,而大部的新移民,还不都是在永无休止地努力着、拼搏着、奋斗着。永无休止的熬,永无休止的累。就拿韩天一来说吧,如果他现在依然在美国,不也还是像我们现在一样,凭什么要叫别人去羡慕他。”
“你……真打算回去了?”亚当问。
“有这种想法。”
“餐馆不开了?”黄粱问。
“看情况吧。等儿子和他妈妈来了,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再回去也不迟。”
“把他们娘俩扔在美国你自己回去?”
“那个女人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只是儿子。我会慢慢做工作的。”
“如果真打算回国了,你和窦艳的事估计也要凉了。她怎么会和你一起放弃?”黄粱一脸惋惜地说。
“也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最后决定还是要看我的身体状况。如果真的检查出什么不治之症来,说什么都是空话。”
“吉人自有天相。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不会有事的。”黄粱站起来说:“我们也该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亚当也站了起来。
回去的时候是亚当开的车,酒驾能不能让警察逮着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他们走后,蓝海一倒下便大睡了起来,一觉醒来已经上午九点多了。他想起了要去雪儿家的事,便急急忙忙地起来冲了个澡,换上了还是上次来洛杉矶的时候窦艳帮他买的那件只穿过一次的黑色带暗格的CK衬衫便去了雪儿家。直到现在他也没给窦艳打电话,他想,说不准会在雪儿那遇到窦艳。
雪儿给蓝海打开门的时候还穿着睡衣,懒懒的样子好像刚刚睡醒。
“方便吗?”蓝海站在门口迟疑地看着雪儿。
“进来吧。”雪儿把蓝海拽进了屋。她把两只手搭在蓝海的肩上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变样了,像是老了十岁。”她说:“不过,还是我想象的样子。”
蓝海打量着雪儿,感觉她没有什么变化,好像比过去更丰满了、更漂亮了。雪儿显然是刚刚匆匆忙忙地化了妆,眉毛描得太黑,唇膏涂得鲜艳欲滴,有些不协调。化妆本来是为了更美,却把本来的美给涂抹了。蓝海喜欢雪儿不化妆的样子。
雪儿说:“昨晚一夜没睡,是不是脸色有些憔悴?”
蓝海说:“没有,挺好的。”他问雪儿:“为什么一夜没睡?”
“想你呗。”雪儿把胳膊拄在蓝海旁边的桌子上,托着脸凝视着他。
雪儿更妩媚了,只是少了过去的清纯。
“窦艳不是和你住在一起吗?”蓝海问。
“是啊。她去奥克兰两天了,和他儿子一起去的。”雪儿给蓝海打开一瓶水:“明天或者是后天就会回来了。”说着,雪儿把窦艳的电话写在了一张纸巾上:“这是窦艳姐新的电话号码。”
蓝海揣好了窦艳的电话号码问:“她去奥克兰干什么?”
“一个朋友的儿子结婚,她去参加婚礼。顺便带她儿子去伯克利看一看。”
“想上伯克利吗?”
雪儿点了点头。
他们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一阵子,互相介绍了自己的一些情况。
蓝海看了看这间只有两把椅子、两张单人床和一个写字台的房间,很整洁,墙上挂着窦艳和雪儿的相片,有一张还是蓝海给她们拍的。另外一间是窦艳儿子的房间。他进来的时候窗帘还没有打开,屋里暗暗的。
雪儿走过去拉开了窗帘又坐回到距离蓝海很近的凳子上,然后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蓝海。
就这么静着,他们似乎找不出什么要说的话了。
一束阳光斜斜地从窗户照射进来,在雪儿和蓝海的之间跳跃着。那光使屋子里其他的地方更加昏暗了,他们能看到光里面细微的尘埃舞动着的影子。
“蓝海哥,回来……想做些什么?”雪儿柔柔细细的声音越过了阳光。
蓝海没有言语。
“开个小餐馆,做个小老板?”雪儿嘻嘻地笑着。
蓝海还是没有言语。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蓝海说不准那是百合花的香,还是雪儿身体的香,反正挺醉人的。那束缓慢移动着的金黄色的阳光像一道屏障,迷离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彼此清澈的凝望。于是,他们就躲在光的后面,沉溺在一种狂妄的臆想之中,让那道似乎有些浑浊的光线,去淹没未曾发出一点儿声息的浑浊的渴望。
“我……好像……应该走了。”蓝海慢吞吞地站起来。
“走吧……”雪儿说。她把身子仰在椅子上,长长的头发散落在后面。她的宽松的丝质睡衣散发着柔软的光。
蓝海向门外走去,他把手放到了那个金黄色凉滋滋的门把手上,轻轻地扭动了一下,门打开了一个小缝。他感觉身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牵扯着他。他想,不管怎样也应该回头冲她笑一下。于是,他便回过头来。他看到,雪儿就站在他的身后,那眼睛,像醉了一般地看着他。
雪儿说:“蓝海哥,抱一下吧。”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蓝海走过去轻轻地把雪儿抱在怀里。他闻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看到了她起伏着的胸前松散的好像是刚刚被解开了的扣子;听到了她的细微的、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他们坐回到了床上,身子贴到了一起,脸离得很近。
雪儿附在蓝海的耳边说:“我去把窗帘拉上。”她挣脱开蓝海的怀抱,走过去把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屋子里变得昏暗起来。
雪儿扭亮了床头桌上的台灯,柔和的光线立刻弥漫成一种湿润而温静的暧昧情调。雪儿回过身再次依到蓝海的怀里,并且把脸贴在了蓝海的脸上。蓝海感觉到雪儿流泪了,泪水流到了他的脸上湿湿的;蓝海感觉到雪儿的身子在颤抖着,柔软滑润的睡裙似乎正顺着她肩上的那两条细细的带子抖瑟着脱落下去。蓝海看到了雪儿逐渐袒露出来的身体,看到了那一团鲜活的、跳动着的粉红色酥乳招摇般肆虐地伸展开来,逐渐地迷幻成一片令人晕眩的苍白。
蓝海仿佛是僵硬了一般地呆坐在那里,像一尊呆滞木讷的雕像。
雪儿的声音细细柔柔地飘来,断断续续的带着细细柔柔地喘息声:“蓝海哥,我不会和你恋爱,不会做你的情人,更不会……嫁给你……”雪儿把身子贴得更紧了:“今天,不管是你给我还是我给你,我们都给了吧。就当是梦一回,仅此一次,好吗?”雪儿把两边肩上的带子彻彻底底地脱落下去,赤裸着上面的身体倒在柔软的床上,脸冲着天棚说:“蓝海哥……现在,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是我自己脱衣服,还是你帮我脱衣服?都……随你……”
蓝海挣脱开雪儿的缠抱,站起来凝视着在床上浮动着的雪儿,然后,转身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阳光正在向床上移动着。蓝海想,阳光一照,雪儿就会融化了。蓝海走回到床边,微微地俯下身去,轻轻地吻了一下雪儿那好像被燃烧起来的媚艳的脸颊。回过身,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难过,蓝海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如此这般地难过。一种痛心疾首的感觉使他几乎流出泪来。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为自己还是为雪儿,或者是为他们两个人的这一次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碰撞。
洛杉矶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在他的头顶上闪耀着,就连吹着的风都是像烈焰般的炙热。
电话响了,是雪儿。雪儿的声音很微弱,就好像是在离着话筒很远的地方有气无力地说着:“蓝海哥,你……你真是一个……爷们儿。”
蓝海茫然了,他甚至不知道雪儿说的“爷们儿”是在讥讽他还是在夸奖他。
回去以后蓝海便给窦艳打了电话。听出是蓝海的声音,窦艳一句话没说就哭了起来。
他们在电话里聊个天昏地暗,一直到了天黑到时候窦艳还是有些恋恋不舍的。
蓝海告诉窦艳他在外州和夏小梅那里赚了很多钱,开一个小餐馆绰绰有余了。他告诉窦艳等儿子和他妈妈从国内来了,他就先用这个小餐馆维持着,把他们娘俩安置好了,再把儿子要过来。然后,他就打算像韩天一一样地回国去发展。他还告诉窦艳他得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窦艳就像遇到了亲人一样地向蓝海讲述了她这几年所遇到的一些事情,向蓝海倾诉了她对他的思念之情。窦艳还告诉蓝海她的一个在芝加哥打工的朋友前几天看到了郝大脑袋,很落魄的样子,乔治也在他身边。郝大脑袋说过几天要回洛杉矶一趟,他也是有回国的打算。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万圣节,家庭旅店里闹哄哄的,全打扮得人模鬼样的。蓝海嫌闹,便一个人出来在附近的小公园里找了一个长条椅坐了下来。他记不得以前的万圣节是不是都会阴天,反正今天是个大阴天,所有的景物都是灰蒙蒙的,路面也被从树上落下来的叶子给覆盖了。不过,天气预报只报了阴天,没说有雨,美国的天气预报还是很准的。
两个女孩从公园的小路上经过,说说笑笑的都戴着面具。蓝海想起了几年前在郝大脑袋的家庭旅店的那个万圣节的晚上,想起了戴着面具的窦艳和雪儿。
窦艳从一片林子后面绕了一个大弯的小径上走过来。她知道蓝海会在这里,她们已经在这个小公园里见过几次面了。小径被旁边的矮树和杂草挤得弯弯曲曲的,有的地方还被一堆堆的树枝和树叶给隔断了。窦艳走到蓝海坐着的长条椅边,把落在上面的叶子一个一个地扔掉,然后,侧过身冲着他坐了下来。
窦艳问蓝海:“医院的结果出来了吗?”
蓝海说:“没有,估计结果可能是不大乐观。”
窦艳说:“没那么可怕,别总是瞎想。”
蓝海说:“看医生的样子,好像没有多久了似的。”
窦艳说:“没事的,你还有那么多的事儿没做呢。”
蓝海说:“事情还都没做,可辛辛苦苦赚的钱都扔进医院里了。”
窦艳说:“没关系,你……不是还有我吗。”
蓝海调皮地笑了笑说:“刚才是吓唬你呢。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病是有,也不能说不严重。就是劳累过度,只要好好地配合治疗,好好地调养身体,这种病是要不了命的。”
窦艳脸上露出了喜悦的表情:“我就说老天爷是不会过分的难为你的。好人好命,从头再来也还有充足的时间。”
“只要活着……”蓝海喃喃地自语着:“只要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不管是晴天还是阴天,太阳都会照常升起。过去的那些日子就当是下了一场雨,很快就会雨过天晴的。”窦艳深有感触地说。
“没想到,你还是那么乐观。”蓝海捧起窦艳的脸深情地看着。
“我也没想到我和你还能像今天这样的坐在一起。”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窦艳看着蓝海,蓝海也看着窦艳。蓝海发现了窦艳还是像过去一样浓密的头发里窜出来的两根白发。
蓝海说:“我给你把白头发揪下来吧。”
窦艳便把头伸了过去,让蓝海把那两根白头发给揪了下来。
蓝海抚摸着窦艳的脸,眯着眼睛看着她,无限怜爱的样子。
窦艳说:“我们一起过吧。不管是在美国还是回国内;不管是结婚还是搭伙……都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