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戏水 (小小说三则)

作者 心怡 06月23日2019年
  
 

史海戏水(小小说三则)■心怡(纽约)

 

1.保尔和安娜

 

话说十八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大英帝国在新大陆连连吃败仗,惹得乔治三世愁眉不解,三天两头去酒吧解闷。一日,一位年轻英俊的酒保认出微服的国王,见他喝得醉醺醺,泪一把、涕一把哭诉的样子,忙把他叫到后院。酒保说道:“臣有一计。”国王听了酒保献上的计谋,顿时喜笑颜开,抱着酒保在地上打了四个滚。1779年2月,寒意未尽,酒保——他的名字叫保尔·撒切尔——肩负着重大的历史使命踏上了“维克多”号轮船。“维克多”在大西洋走了一个月,终于靠岸。保尔上岸一看,发现人家的话他都听不懂,才知他到了当年哥伦布到的地方。他赶紧回船上,叫船老大往北开。又走了一个星期。

这天,海面上传来一位女子的尖叫声。保尔叫船老大靠近一看,是一伙海盗掳了一个美丽的女孩,正试图行不轨。保尔二话没说,抽出腰间的长剑,跃上那船,左右那么一抡,海盗的头“唰唰唰”地落到海里。他挟起晕倒的女孩回到自己船上。女孩醒来后,诉说自己是乔治·华盛顿将军的养女。后来,据历史学家考证,她其实不是养女,而是华盛顿与一女奴的私生女。这事儿无关紧要。总之,华盛顿将她与妻子玛莎生的头婚孩子一样疼爱着。话说,保尔听了女孩这么一说,心中暗喜,想上帝助我也,上帝助我大英帝国也。原来,保尔给乔治国王献上的计策就是打入敌人内部去窃取军事秘密,计划花一年的时间来达到目的,而现在才一个月就有了眉目。这位女孩名叫安娜。华盛顿总是唤她“我可爱的小安娜”。这姑娘不仅貌美,而且聪颖过人。那年,她才18岁,就做了华盛顿的机要秘书。她不仅抄抄写写,时不时地还帮华盛顿出个点子什么的。安娜对救他的保尔一见钟情。其实,保尔对安娜也是一见钟情。保尔想着将来灭了美军后要把她带回英伦岛,生他一堆孩子。待船靠新泽西海岸之际,两人已难舍难分。华盛顿正在后悔那天允许安娜单独去跑马,忽见爱女安然无恙地归来,惊喜万分。他随即安排保尔当他的贴身卫士。就在保尔当了华盛顿的卫士不到两个月工夫,1779年的5月,不列颠夺取了弗吉尼亚Norfolk,外加附近的Portsmouth。由于保尔送的情报,次年,一艘不列颠战舰带着8000人从纽约和罗得岛出发,在南卡的Charleston海口成功登陆。5月,Charleston和Fort Moultrie沦陷。这是美军自开战以来打得最惨的一仗,5000多人当了俘虏。华盛顿忙调来军队加强Gates将军在北卡的力量,准备收复南卡沦陷区。8月,Gates在南卡的Camden向英军发起总攻,结果大败。Gates因此被免去司令职务。其实这并不是Gates无能,而是保尔暗中起的作用。与此同时,美军有一员大将Arnold,其实也是间谍,但他知道的情报只是局部的。况且这位Arnold在1780年9月份就暴露了。而保尔在1781年的3月又帮英军在北卡打了一个胜仗。如果不是因为一件事的偶然发生,说不定历史就会重写,说不定保尔就会帮英军赢得胜利,说不定现在的美国就会是大不列颠的臣民国。这样的话,想想整个世界史又会有多少千差万别。1781年8月,华盛顿秘密改变战略部署,他决定放弃攻击纽约,而将战场重心南移。这个计划也是由安娜记录。凡是安娜知道的,保尔没有不知道的。安娜绝对不会想到保尔会做她不喜欢的事情。那天,华盛顿对安娜说,等战争一胜利就给他们举行婚礼。

安娜兴奋不已,急忙跑去告诉保尔。她听见有人在保尔房间,就停住了脚步。她听见保尔说:“这个情报,你3天之内必须送到,这对我们大英帝国的胜利起决定性作用。”她不顾一切地冲进去,从保尔手中夺过信件,扔进壁炉。她接着从墙上取下保尔曾经用来救她的长剑,直逼保尔。她流着眼泪说:“保尔,你辜负了我对你的爱。”保尔自知心亏,只闭上眼睛待死。就在那一霎那,一股热血喷到脸上。保尔睁眼一看,发现安娜倒在血泊中,原来,她把那一剑给了她自己。保尔悲痛欲绝。华盛顿赶来时,只发现安娜躺在地上,身旁有一柄长剑。而保尔已不知去向。保尔就在那一天从历史上消失了。后来,无论在英国还是美国都没有找到他。只有一天,在安娜的墓前,一个小孩子拾到了一束红玫瑰,还有一张黄色的纸条,上面写着:“请等着我——一个日日夜夜赎罪的灵魂。”而美国军队自此以后战无不胜、捷报频传,赢来了最后的胜利。英国王乔治三世郁郁不乐,终于发疯。——作者免责声明:对以上故事的真实性概不负责。读者请自行查阅历史资料,做出自己的判断。

 

2.一个黑人妇女的“西行漫记”

 

俄亥俄辛辛那提市1851年1月我的丈夫威尔逊·哈德曼离开辛辛那提已有几个月了,现在,他可能已经到西部了。当我和孩子到那里时,他应该会淘到足够的金子来养活我们全家吧。我们原先的白人主子去世了,他算是个好人,立了遗嘱说在他去后把我们放了。我们虽然有了自由,但要想活得像个人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波尔克总统的讲话给我们带来了一线希望。

 

他说在西部的加利福尼亚可以发黄金财。那天,威尔逊依依不舍地拥吻了小玛丽和我,赶着牛车走了,我们看着他消失在灰色的尘土中。我们听说美国不断向西开拓。首先是买了路易斯安那。在墨西哥与美国的战争之后,我们又得到了加利福尼亚。我以前从不关心这些事,也不觉得跟我有什么关系,直到现在。看来,开拓西部给我们穷人提供了机会。现在我们不会饿死了。明天,玛丽和我将前往密苏里的独立城,俄勒冈远征小道就是从那里开始的。(俄勒冈小道后来又分岔到加利福尼亚小道。)除棕褐色的睡垫,我只带了所需的东西:我在橱柜里找到的棕色布袋里剩下的面粉、一个带有黑锈的煎锅、一些已经失去了光泽的餐具、用来搭帐篷的帆布和几根杆子。我明天会把这些全部拖进牛车里。我还要带着我们今天换来的步枪、牛和鸡。今天,在去集市的路上,玛丽边走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你们这些黑鬼,滚到南方去!”我感到脑门发胀,我转过身来。说话的是个老头,灰白的头发和胡须,满脸皱纹。我不知道他是年纪大了脾气不好,还是一生都看不起黑人。他指着我,用尽他的力气吼着:“行行好吧,到哪个烟草种植园找点活,去给体面的白人打工!”说完,他在我面前啐了口唾沫。

我把玛丽抱在怀里,她的手臂环绕着我的脖子,像愤怒的眼镜蛇一样。她的脸颊紧贴着我的脸颊。我咬牙切齿地想要说一些恶毒的话回应。但那只会把我送进监狱。我希望玛丽永远不会因为是黑人而受到侮辱。我们不能这样生活下去。在加利福尼亚,也许有可能我们会和白人一样被对待。在市场上,我用我母亲用过的鼓换了一杆步枪,但希望永远都不需要使用它。我用剩下的其他所有东西换了两头母牛,它们可以用来拉车和挤牛奶。我们就要去加利福尼亚了。这个决定对吗?我相信是对的。我以前当奴隶的时候经历过很多不堪回首的磨难和痛苦。前途再不可测,也不会差于过去的日子吧?

 

3. 密苏里独立城

 

1851年3月我们终于到达了独立城,就要踏上俄勒冈小道了。虽然我对前程忐忑不安,但已经没有退路了。道路满是泥泞,但似乎很熟悉。现在我们开始穿越未知的土地。我给威尔逊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们正在路上。还在辛辛那提的时候,我听到一个男人对一个要去西部的人说,“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去加利福尼亚。路上很危险!”对方说:“真的吗?听起来好像很不错的呢。”第一个说:“你疯了吗?你没听说过吗?很多人死在路上!“第二个嗤之以鼻:“别吓唬人。你到底在哪里听到的?”“有人亲口告诉我的,他的全家都死在路上了!”当我们接近独立城时,玛丽开始感到不舒服。我对她说,“我们差不多就要到了,宝贝,”我尽可能地用轻松的语调。“嗯,”她闷闷不乐地。“振作起来,我们很快就会看到爸爸了。”她的额头皱起来,好像担心的样子。难道她知道我们将要冒的风险吗?“妈妈,”她喃喃说道。“我......我感觉不是那么好,”她的表情很难受。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吃这么多的苦。然而,我们必须往前走。我们没有退路了,我们已没有家了。再说,威尔逊在等着我们。“哪里不舒服?”我尽量平静地说,不露出我的担忧。“我肚子疼,”她抱怨道。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坐在木箱上面,左边是支帐篷的帆布,右边是面粉布袋。我尽量表现得好像没事。我向上帝祈祷她会没事的。在独立城有一名医生,可能是加利福尼亚以前唯一的医生。但看医生会很贵,可能要用一只鸡来换。这将意味着旅途中鸡蛋就可能不够了。我一厢情愿地想,玛丽会好起来的,肚子疼可能是因为饿的。大沙漠1851年6月几个月来我一直为生存而忧虑:找吃的,找休息的地方,找藏身的地方以躲劫匪,给玛丽和自己缝衣服。但玛丽死了,在今天。她四天没有说话,她的腹泻越来越严重。都是我的错!现在我想哭,但我欲哭无泪。我现在只有威尔逊了。沙漠比人们描述得还要可怕。没有尽头,只有黄沙伸展到地平线。它灼热,就像很多次我的手指在火焰中烧伤一样,但现在是火焰烤到我的整个身体,全身都觉得烧得疼。我一路上望眼欲穿地搜寻着树的踪影,因为那说明附近有水。我三天没有看到植物了。空气像纸一样干燥,没有水的迹象。几天前,我的一头牛死了,另一头牛也挤不出牛奶了。我的喉咙好像被撕开了。落基山脉1851年8月我不得不放弃我的牛车,把鸡都杀了带在路上吃。这些山地像楼梯一样陡峭。有时我必须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山坡。这里和沙漠正好相反,很冷。风也很大。风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脸上,感觉就像一只熊在抓我。天太冷了,我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也不济事。雪雾交加的空气阻挡了我的视线。我身体发抖,不知道会不会冻死在这里。我缩成一团。加利福尼亚萨克拉门托市1851年9月我终于到这里了。我到处打听威尔逊,不知道他在哪里。加利福尼亚好像不是总统所说的那样。哪里是什么金山?我怀疑他把我们骗到这里来的真正原因是想逼走西班牙人。我只有继续寻找威尔逊,他是我唯一的依托了。希望上帝保佑。3.两个保险柜的故事1940年代,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3个人影潜入纽约东村圣马克斯小街80号的地下室,打开了一个沉重的保险柜,把里面的财物洗劫一空。当他们正准备开第二个的时候,其中一人不小心撞翻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他们一阵惊慌,匆匆逃离。其实,他们多虑了,酣睡中的大楼房客们没有一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几天后,人们拿着报纸,争相谈论上面报道的一起谋杀案,一个叫弗兰克·霍夫曼的人和他的女友被人杀了。而这个弗兰克早先正是这栋大楼的业主。弗兰克·霍夫曼是德国人,以走私为生。上世纪二十年代禁酒时期,弗兰克靠走私酒精猛发了一笔洋财。他把大楼的一楼巧妙地做了伪装,请了个名叫“尸布”的乌克兰屠夫把着门面,假装卖肉。里屋却藏着酒吧。他还专门挖了地道运送酒精。那个时候,父母们都这样来吓唬小孩子们:“如果你不听话,就把你送到尸布那里。”周围

 

大楼里的小孩子们在晚上睡觉前会既害怕又兴奋地掀开窗帘的一角窥视那个还亮着灯的肉店。他们看到穿着讲究的男人们踱进肉店,然后一晃就不见了,真以为是变成尸布砧板上的肉末了,都吓得不敢吭声。警察们也不吭声,因为他们的警长也经常光顾肉店。他提着个警棍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然后深更半夜时分才又满面红光地随着其他那些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东倒西歪地出来。警长喷着酒气告诉手下的警员们一切太平,叫他们不要多管闲事。1930年代初期,禁酒令取消,弗兰克一看走私酒没什么花头了,就装了两箱子的现金回了自己的德国老家。临走前,他把大楼托给尸布照管,特地嘱咐他不要乱动地下室的两个保险柜。后来,弗兰克上了通缉令,东村也变得越来越不景气了,尸布很想把大楼卖掉,但又心存恐惧,怕万一弗兰克回来找他算账。如今,弗兰克死了,尸布很快就把已经不怎么值钱的大楼转手给了一个爱尔兰人。在转手时,尸布特地交代不要乱动那两个弗兰克留下来的保险柜。“弗兰克不是已经死了吗?”新主人问。“弗兰克可是黑社会里的人,谁知道还有谁会找来?你不会是想找死吧?”尸布瞪了他一眼。又过了很多年,已经是1960年代了,新的大楼业主思忖,这么多年没人来问这两个保险柜,估计除了弗兰克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或是知道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再也按捺不住这么多年的好奇心了,很想一探究竟。但这个事儿绕不开尸布。虽说弗兰克不会找来,但是尸布就在附近啊。这件事最好还是征得他的同意吧。尸布原来早已经把保险柜的事给忘了,此时被这么一提醒,心想这个爱尔兰人说得有道理。他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一个专业撬锁的人过来。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第一个保险柜打开,除了一股呛鼻的怪味,里头空空如,啥也没有。当他们无精打采地撬开第二个保险柜,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目瞪口呆,包在旧报纸里的居然是足足有价值120万美元的黄金票券!尸布阴沉着脸说了声谢谢,抱着这堆钱就出门了,也没说分个成啥的。爱尔兰人傻傻地看他走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他对着一旁同样看傻了的儿子说:“破财消灾。这些钱会被人惦着的。就当躲了杀身之祸吧。”又过了一些年,人们根据各路信息才把有些事情理清楚。原来,当年那个月黑风高之夜打开保险柜的正是仍在通缉令上的弗兰克·霍夫曼本尊。只有他知道密码。他当时带着女友和另一个帮忙的朋友。那个朋友见到这么多钱,遂起了杀心。弗兰克大半生通吃黑白两道,却做梦都没想到栽在一个损友身上。再说尸布,抱着120万黄金票券回家之后,夜里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白天有人敲门都会让他胆战心惊。一天邻居看到他提着两个行李箱出去,从此就再没见到过他。再后来,传言说他去了南方,把名字改成了布尸,在低调的奢侈中静悄悄地度完余生。(后记:如今离禁酒时期已是将近一个世纪。当年的地下酒吧早就光明正大地对着大街另开了大门,不需要经过肉铺,而肉铺也已经变成了鞋店。仍不断有一些好奇之人会找上门来,到地下室朝拜那两个保险柜,听导游讲述当年这里发生过的点点滴滴。然后在吧台上点一杯传统的苦艾酒,看那调酒师把酒精浇在冰块上,用火柴一划,火焰就从酒杯中升腾起来,如蓝色妖姬。这时候,有一支小乐队在昏暗的角落里奏起时而欢快时而悲凉的爱尔兰乡村小曲。而喝酒的人,在微醺中分明听到了隔世飘过来的昔日禁酒时期盛行的爵士蓝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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