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事一段——长篇小说《天命》节选
■刘加蓉（洛杉矶）
年轻时的叶秀，论外貌，扎在人堆里算得上出众，可婚姻不是一般的不幸。人不顺时往往想到算命，她去算过，结果都是年轻时磨难多，值得安慰的是，老来有福。
35岁那年，叶秀从中国来到美国。这个转折让她更相信这个预言。刚安顿下来，一个人的影子从记忆中鲜活地跳了出来。他就是她从前一见钟情，却两年没联系的纪军。
一封大洋彼岸的信，让他们的爱情死灰复燃。一趟回国之旅，两个人坠入爱河并结为连理。对爱极度执著的叶秀，对他唯一的要求是，结婚就不要离婚。纪军信誓旦旦说，以前曾为亡妻守5年，今后能守新人一生一世。
没有学历、不懂英文的叶秀，在异国独自挑起生儿、养儿的重任。等他、盼他，成为她的天职、使命。以为合家团圆之时，就是苦尽甘来之日。谁知他来了，很快又走了。走时他发誓：如果他要离婚，就永远不再踏上美利坚这块土地。
然而，一年后，叶秀在美国见到他。她不顾一切拦下，胁迫他上了她的车……旧愁新恨把她的心撕碎，一个念头跳出来：买枪杀了他！
她马上去枪店买枪，筹划，安排后事……
4天后，他失约了，复仇大计无法实现。
她又成了单亲妈妈。她决定换个活法——找个有钱人嫁了好改运。通过征婚广告认识了地产商人李国栋。见面时，仿佛天地变了色，太阳遁了形。金钱物质虽然诱人，但她却难以消受。
性格决定命运，她不再想入非非。儿子才几岁，不找也不现实。虽然年过四十，风韵犹存加上“公民”这块金字招牌，让她有了重新开始的底气。正好有人跟她介绍留学生钟援朝，同龄还同乡。看到这个充满劳动人民“本色”的男人，顿时有了好感，以为就是天定良缘。
钟援朝签证到期，为了让他取得合法身份，叶秀匆匆和他成婚，明知是冒险。相爱容易相处难，半路夫妻更难。随着全球经济的起伏，泡沫从膨胀到破灭，婚姻在风雨飘摇中，几年以后还是分道扬镳。
痛定思痛，命里不该有的再也不强求。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值得追求的东西。叶秀化悲痛为力量，重新启航。从平民成为作家，将个人的小爱变为大爱，以微薄之力，资助贫困山区学童。就在她为别人作天使时，自己的孩子为筹修车的费用去卖摇头丸，事发被捕。万幸的是，一年的牢狱没有毁掉儿子，他洗心革面，埋头苦干，创立自己的公司。母子俩的经历就像凤凰涅磐，浴火重生。
单身的叶秀，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常常让她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回首来时路，原来，那个预言就是她的“天命”。
晚上，电话铃响了。叶秀一看，李国栋先生的。抬头看墙上的钟，刚八点。她嘴角一抿，笑声朗朗地说：“你真准时呀。”
“恭敬不如从命。”
叶秀从电话那头的笑声中仿佛看见一个翩翩的绅士朝她走来。她情不自禁遐想联翩……管他白马、黑马，甚至老马，只要有钱就好。说是这么说，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此人的庐山真面目。
她柔声细语般问道：“我可以问你的年纪吗？”
“你先告诉我，你有多大？” 李国栋反问叶秀。
“我41。”
“我62。”
虽然是意料之中， 60出头还是让叶秀哑然。
停顿片刻，电话里一阵哈哈大笑，随即他还说：“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一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马上爽快地说：“那倒不会。”
“相差21岁哦，你不介意？”
“小葱白菜，各有所爱。”
“那么肯定？”
“我对我有信心，我还喜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直言不讳超凡脱俗，太有意思了。李国栋乐了，心中不由春心荡漾，干脆问清楚，免得浪费时间。
他直截了当就问：“既然你这么直率，那我就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改变我的命运。”
“怎么改变？”
“有人养我还有我的儿子，我还想学英文，去上大学。”
“我也不瞒你。如果你是我的女人，以我现在的财产，养活一个三口之家、生活半辈子是没问题。你想读书，读硕士都可以。我们还可以去旅游，国内国外，周游世界。” 他一口气和盘托出。心想，够不够让你动心？
叶秀当然明白，这心动跟他的财产、能力有关，而这些东西常常是有魅力的，有了这些东西以后，起码她就再也不用去车衣了。
从那之后，叶秀和李国栋每晚都通电话，谈情说爱，天马行空，无所不谈。
李国栋毕竟比叶秀多吃21年的白米饭，阅历丰富。真不愧为做经纪的，说起话来左右逢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叶秀对他的崇拜到倾心，情投意合，相见恨晚，好感与日俱增。仿佛众里寻他千百度，他却在灯火阑珊处。不知不觉完全忘了相差21岁这回事。
按理说，凭李国栋的条件，怎么会青睐一个车衣女工呢？而且还有一个那么小的孩子。鬼使神差，他喜欢她的率直、童心未泯，就连她的冲动、任性，他都喜欢。在他眼里，叶秀就是一个丰富又简单的透明人。时间差不多了，他打电话给叶秀：“过两天我有事会去洛杉矶，顺道去看你。”
“公务还是私事？”
“都有一点吧。我那边有几块地皮要去处理一下，顺便也见见你。”
周五，李国栋来洛杉矶住进酒店才打电话给叶秀。
叶秀想到他比自己大21岁，不能穿得太年轻，也不能显得比他一矮载。最后，选了一套浅灰色的套裙，这样看起来比较稳重，头发往后束起，大方又随意。
叶秀进到酒店门里，流眄顾盼，她在找钢琴在哪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飘了过来：“叶秀，你好！”
叶秀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位有点岁数的男人迎着她走来，几步开外，对方已经伸出一只手。她尽管只瞟了一眼，但那只精瘦、带着老人斑的手，已经深深地印在叶秀的心里了。
“你是……李先生？”叶秀迟疑了一下，伸出去的手轻轻碰一下马上又缩了回来。
“到我房间还是这里？”李国栋目光炯炯地望着叶秀。
“就在这里吧。”叶秀拣了一个角落的沙发，小心翼翼坐下去，双腿并拢，腰身毕挺，垂眼低眉，目不斜视。
李国栋忍俊不禁，眼前这个正襟危坐的她，跟电话里的她，反差太大了点吧。那位一会儿是小鸟依人，一会儿又是率直、任性、童心未泯的小女人。而眼前的她，柔媚恬静，一副正经八百的淑女。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叶秀一直盯着面前的地上，仿佛天地变了色，太阳遁了形，那个灯火栏栅处的人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管他是西装革履，仍然裹不住岁月痕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人。
李国栋看出叶秀脸上的失望，他强打精神赶紧说：“我们去吃饭吧，我知道这里的三和皇宫海鲜不错的。”
叶秀已经如坐针毡，赶紧说：“好吧。”一跃而起就要往门外走。
李国栋率先走到门口用他的身子挡住门，面带微笑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秀这才留意起他来，身材不高，但还算挺拔，步伐矫健，这身手看起来还没老态，讲气质风度，还不错，如果那脸不是那么老的话……
三和皇宫是一家不错的广东海鲜餐馆。叶秀在这里除了饮过早茶外，还没吃过正餐。像这种约会，自然就更没来过。
带位小姐将他们领到一个角落的桌前时，李国栋给她挪椅子，还彬彬有礼地说一声：“叶小姐，请。”
她顿时脸就红了，幸好没一屁股坐下去。她哪见识过这阵势。
“这家的鱼翅不错，以前来吃过，喜欢吃什么就点，不用客气。”李国栋将菜谱摊到叶秀跟前。
“你点吧，广东菜我很少吃的。” 叶秀又把菜谱推回来。
李国栋手一扬,招呼服务生说：“点菜。”
菜很快就上来了：两碗鱼翅羹、 游水虾、豆腐煲、芥兰牛肉、清炒大豆苗、西洋菜瘦肉汤。
席间，李国栋频频为叶秀夹菜，还说：“给孩子带一份回去吧。”
叶秀瞅着，心想，这男人心挺好也挺细的，可惜就是太老了。不过，人家大老远的来，礼节上还是不能太不近情理了。明后天是周末，陪他到处走走。这样一想，纠结的心就放松了。
叶秀的心思李国栋全明白。
吃完饭回酒店时，李国栋主动说：“今天不早了，你就不要上去了，明早我们再见。”
叶秀如释重负，顺水推舟地说：“你也早点休息，明早，我把儿子送到我妈家就过来。”回家路上，一路开车一路想，他的细心，善良，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是人老了点。
第二天，他们去植物园，不知是已经熟悉了的关系，还是撇开那层关系的缘故，他们又变得轻松起来，一路上谈笑风生，只是，彼此保持着距离，彬彬有礼，相敬如宾。无论上车、进电梯，李国栋殷勤地为叶秀开门让路。到餐馆吃饭，他给她挪椅子。他的一举一动俨然一个绅士。她对他的好感一点点多了起来。尤其这两天上的馆子，可让叶秀大开眼界，18美元一磅的游水虾，一要就两磅，真鲜呀！她居然放肆地吃起来。鱼翅、鲍鱼，在中国听都没听过。到美国这些年了，听是听过，但从来没吃过。她是那种自命不凡自视清高的人，过的是平民生活，追求的却是精神贵族。不过，这两天的感觉，美味佳肴，感觉还是有钱真好。
从餐馆出来，已是九点多了。到了饭店门口他对她说：“到我房间，我给你看样东西。”
叶秀的心一下提起来，该不会上床吧，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会耍流氓的人。再说了，如果……他未必是自己的对手，一个老头她还能打不过？不管怎样，警惕性还是要的。她提着心跟在他后头。
到了李国栋的房间，他又是倒水又是让座。叶秀正襟危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提着心捏着汗，警惕性一点不敢松弛。
李国栋拎出一个小手提箱，打开密码锁，从箱里拿出一疊文件，每一份都有一个文件袋。他从一个个袋里取出一份份文件，指给叶秀看：“这是我的房契，三房，租出去了；这是两房，就是我现在住的；这是我与人合开汽车旅馆的股份合约；这是餐馆的合同书；这是几块地皮，还有股票，定期，我的全部财产。给你看的意思就是说，我以前对你讲的话是算数的。其实，这次就是专程来看你，行，我们就订下来。不行，也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不用马上答复我，我会耐心等的。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明早我们去半岛喝茶。”
叶秀怔怔地还没回过神来，李国栋来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与她对视一眼，目光温柔。然后，他一转身来到门口，轻轻拉开门，示意她可以走了，她显得有些慌乱站起来，头也不回出了门。
夜里，叶秀辗转难眠。自己这么些年过的什么日子，从200美元的分租房到700美元的公寓都奔了好几年，开的车还是弟弟淘汰的旧车。每天就在衣车上踩呀踩，一个月也就1000多美元，如果光凭自己，一辈子恐怕也踩不出一栋房子来。风雅、气质都要用金钱来堆砌的。可是，跟了他就是他的人，少不了同床共寝，上床，他脱光了是什么样……她突然想起曾经去医院找工作时，看到过那些脱光了的老男人是如何的丑陋……
第二天，李国栋和叶秀在半岛饮茶时，李国栋告诉叶秀说：“昨天晚上你走了以后，我那边的汽车旅馆来电话说有点急事要我回去，今天晚上我就回旧金山。”他边说边看着叶秀。
叶秀知道他看她是什么意思，但她就是不接那个茬儿，装傻充愣说：“哦，这么急呀，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只是，我都来三天了，不请我去你家看看？”
“走吧。”
叶秀家在一个三层楼的公寓。一进电梯，李国栋挨着叶秀身边紧靠过来，叶秀不由自主地就往旁边闪开了一步。李国栋一怔，抬眼看了叶秀一眼，叶秀顿时感到后悔，太让他难堪了，她真不愿意伤害他，可是又没办法欺骗自己，刚才那一刻，她想的是，要我跟他上床，还不如车衣！她天生就是不能委屈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的人。金钱物质虽然诱人，但她却无法消受。性格决定命运，看来一点不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