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友(小说)

作者 01月17日2019年

  友(非虚构小说)

 

文/陈金茂〔纽约〕

 

    列车自福州出发,一路向北飞驰。进入长江中下游平原时,苍茫的暮色沉沉地压了下来。偶尔有一盏昏暗的路灯,从我的眼前掠过,又迅疾地向后退去。坐在我旁边的驴友张国良,已抵挡不住列车单调的轰鸣声的袭击,伏在茶几上酣然入睡,还不时地发出微微的鼾声。

    我们乘坐的是慢车,每个小站都会停靠个几分钟。这不,列车“哐当”一声,又缓缓地停了下来。我拉起窗玻璃,向外看看列车所抵达的地方。可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没看到。也许是列车停下来所产生的强烈震动,把张国良给震醒了。他摘下近视眼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口问道:“什么地方?”我说:“太黑了,看不见站牌。”他从窗口探出头去,往前后看了看,很肯定地说:“是道口站。”我心里嘀咕道:你还真神了,黑灯瞎火的,怎么就知道是这个站呀?过了一会儿,列车又长鸣一声启动了,当它驶过站牌时,借着微弱的路灯光线,我果然看到了站牌上赫然写着“道口”二字。这使我大为感慨:这家伙不愧为“活地图”呀!

    在后来的一次闲聊中,我又提到了那晚过道口停靠站的事。他听了哈哈一笑:“怎么,你还没有放下呀?”我说:“这简直太神了。”他嘴唇一撇,不以为然地说道:“咳,神什么呀!当我探头窗外的时候,闻到了空气中飘荡的烧鸡香味,就知道这是道口站了。因为只有道口这地方,小贩们才在站台卖这种烧鸡。”

    张国良是城关中学的史地教师,据称自打中学生起,他就对历史和地理特别感兴趣。这次县教育局组织部分教学骨干出去旅游,我和他都有幸忝列其中,便有了这次结伴同游的好事。但教育局只发给我们一定数额的经费,至于到何处,坐什么车,如何花费,全凭你自己掌握,反正钱花光就回来。张国良却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对我说:“我们这次来个‘快速旅游’,以最小代价,求得利益最大化,充分发挥这笔钱的最大效应。”接着,他详细地对我说了他的计划。譬如为了节约旅途开销,出发前我们买了好多的方便面;接着,他又告诉我:“无论你的行李有多满,都要带上一块塑料布。”说完又强调道:“这很重要的哦!”我不解。他见我满脸疑惑,笑了笑,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是第一次跟他远行,没有什么经验,他说出的每一项计划,似乎都是那么有创见,令我耳洞大开。

    列车继续北上,沿途欣赏了杭州西湖美景,瞻仰了南京中山陵,又抵达了河南的洛阳。这是我们“快速旅游”计划中重要的一站,而素有佛教“祖庭”之称的白马寺当然也成了我们首选的景点。

    在去白马寺的路上,他说到白马寺的来历,如数家珍。“一天夜里,汉明帝刚睡下,便看见一个身高六丈、全身赤金的大汉,自西方飞来,闯入了他的梦境中,向他微微一笑后,便在一片白光中渐渐隐没了……”他就是这样循循善诱地把你引入史学天地间,我想他的学生也一定非常喜欢他的讲课吧!而我却庆幸与他结伴而行,使我不仅领略他“活地图”般的清晰方位感,而且也感受到了他作为“活史书”渊博知识的一面。

    进入白马寺,他一边指指点点寺内景观,一边对我解说。忽然他停了下来,好像在聆听什么。我抬头一看,只见有一个年轻女导游拿着电动小喇叭,正对着七八个游客讲解……

    张国良听了一会儿,表情变得凝重严肃起来 。他回头说声:“你稍候”,便向那导游走过去,辟头便问道:“小姐,你刚才说这寺里的贝叶经、二天将和十八罗汉等一直都是寺里的珍贵文物,是这样的吗?”

    导游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毫不思索地回应道:“当然了,难道还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吗?”

张国良笑了笑:“小姐,你说对了……”他接着把这些文物的来历细说了一遍。

    原来文化大革命期间,白马寺

也惨遭毁坏,包括有千年历史的辽代泥塑十八罗汉、两千年前印度高僧带来的贝叶经、稀世珍宝玉马在内的所有佛像、经卷、文物都被破坏,寺庙也差点被烧掉。1972年,政府为接待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而对白马寺进行了修复,当时的国务院总理周恩来还下令将北京故宫的贝叶经和慈宁宫大佛堂的夾纻干漆三世佛、二天将、十八罗汉等造像以及大批法器调配到白马寺,随后这些故宫的文物便成为白马寺的珍品。 

    游客们都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还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这下子却让那个导游下不了台,她也知道遇到了行家,便红着脸问道:“先生,你……你是教授吗?”张国良摇头道:“不,我也是一名游客。”

    事后,我对他说:“现在的年轻导游都是靠背导游词来解说的,哪像你满腹经纶!你这样做不就砸了她的饭碗吗?”他一听,脸上似有歉意。但他说他那一刻无论如何也容忍不了歪曲史实的解说。“没办法,这是我的职业病啊!”他自我解嘲地说道。

    我们在洛阳呆了两天后,又行色匆匆地奔赴下一个城市。在和他相处的日子里,我也慢慢地看出来了,他那渊博的历史知识,完全是靠勤奋好学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的。譬如,每到一个新的城市,他都会跑书店、景区小卖店,购买当地出版的文史资料,回到下榻的旅馆后,就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特别对第二天要参观的景点文物,阅读得尤为认真仔细。他称此为“旅游预习”,是“快速旅游”必不可少的一环。我揶揄道:“那你还出来干什么,买一套旅游丛书来看,不就得了!”他摇摇头:“非也!我喜欢人在路上的那种感觉。或急促,或缓慢,或有意,或无意。在高山大川之间感受崇高,在青草地上感受悠然,在历史的遗迹中感受沧桑。这叫做:‘书上得来终觉浅,哪若践行感受深’啊!”

    我想,也许这就是旅游的最高境界吧!

    旅程还在延续,当我们抵达陕西的西安时正是午夜时分。半夜里去找旅社投宿还真有点难。因为西安是历史名城,这里有秦始皇的兵马俑、大雁塔和西安古城墙等景点,现在又是旅游旺季,吸引了大量的游客来此观赏游览,以致住宿人满为患。张国良说:“现在该是发挥塑料布的作用的时候了。”说着,他从行李包里掏出块塑料布,往候车大厅的一个角落里一铺:“喏,这就是今晚下榻的地方了。”我这时才茅塞顿开,当初要我带塑料布出行,就是为了应付这样的窘境呀!亏他想得这么周到,要不今晚真的就要露宿街头了。

    但我这人睡眠很浅,平时稍有动静,便睡不踏实,何况是在这样的公共场所。张国良却不同,一副很受用的样子,脑袋一沾“枕头”(实为行李袋)就呼呼大睡。听着他的打鼾声,我可是忌羡交加呀!

    就这样辗转反侧,刚要闭上眼入睡,天已朦朦亮。候车室也渐渐地人声鼎沸起来。张国良也醒了,边折叠着塑料布,边盯着我:“看你两眼发红,昨晚没睡好吗?”我打了个呵欠,点了点头。“那这样吧,等我们找到旅馆后,今天上午你就在旅馆里补眠,我先出去兜一圈……”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打断他的话,说道:“不不不!”他不解地望我,我接着说道:“我不跟你出去,这一个上午该要少学多少东西啊!”他打着哈哈:“这么说,我成了你的义务导游了?”我说:“岂止是导游,简直就是导师了!我现在是求知若渴,一刻也离不开你,只能如影随形了……”(2016/10/17寄自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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