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刊《东西》第245期 。原公众号文章由李一楠编辑,唐简编发。)
我说这些年的时候,真不知具体该指哪些年,是统指出国之后的海外年,还是说社交媒体发达之后的近十年,亦或是说疫情中的特殊年——这居然也是第三个春节了。
日子哗哗地翻过,什么都开始模糊地连成没重点的一片,好像近来不得不注意到的老花眼。
但总归“这些年”不是“那些年”。那些年是指可以当街放烟花鞭炮的自在时代,是自己家晒瓜子、腌腊肉、做新衣的全手工时代,是小朋友几块钱的压岁钱买零食就乐呵呵的极简时代前身,是还有墨香淋漓讲究文采的春联,以及梅花、喜鹊、牡丹、竹子、仙鹤们主打节庆吉祥物的古典时代尾巴。
那时我既不用老花镜也还没带上近视镜,一切都清透,我什么都记得。
然而我拒绝念旧,怀旧总让我痛心不已,那些温情脉脉的柔软情绪已无处安放。回忆就象是翻检脑子里的帧帧照片,我怕我不小心编辑过度,让那些珍贵的时光成了滤镜下的美颜。所以我只说说这些年,那些亲历亲闻倒仿佛事不关己,是我的也不是我的,它们没有长成我身体里隐忍发力的细胞,而是发肤上落下的雪,微微的清凉,然后很容易地就融化消散了。
我刚来美国的时候在俄亥俄州读书,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所在城市颇有规模,可不少人也许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一个中国人。有一回室友认识的教会家庭请我们去家里过中国年——难为他们竟然知道——特意说了想看看我的旗袍。我天寒地冻里穿了去赴宴,白色丝绸,粉红的滚边儿,红白牡丹大绿叶的刺绣,衣服没有如今常见的隆重戏剧感,倒象一个旧式民间的荷叶边儿枕头套,里头裹着还略有婴儿肥的我。老夫妻喜欢得什么似的,倒是我娱乐了他们。吃的是什么,完全不记得了,肯定连左宗鸡这种美式中餐都没有,席间谈话满足彼此浓浓的好奇心是重点。我那时好像也不特别想家,反倒平生第一回免去了过节走亲戚的繁琐,什么人的期待都不再需要勉力满足,觉得忽然天地开阔,东方西方都管不着我了,生活迎来从未有过的自由,尚未开始思乡的胃口还真不算是个事儿。
后来工作了,到纽约,有了自己的小窝,春节是朋友聚会的由头。约个火锅聊天打扑克牌,互相带几个小菜小酒,看看国内背过来电视剧,用的还是CD。那时候来往的小年轻都类似的背景,出国留学,毕业工作,转换身份,恋爱成家,买了车,还没买上房……大家都是这样摸索着扶持着按部就班的起步。钱是够花的,主要还是欲望很少,并不知道要构建什么,也不知道时间和世界赠与的无限可能,连梦想都那么贫乏。留下来,活下去,然后找点儿能找的乐子,无非如此。春节也不是这里的法定假日,前后凑上个周末放开了说说中文,讲讲国内因着春晚小品流传出来的新段子,这就很愉快了。如今回想起来,咱们这样一批不笨又勤奋的人,为一个在他国呆下来的身份奋斗多年也是够无奈,后来成熟主流起来的这同一批人再餐聚聊起来,终是了解了整个中产一以贯之的无力与无能。
很多事情都在变化,春节的过法即使在海外也有了它的新内容。几年前,一则我们隔壁镇的旗袍爵士风舞蹈表演视频风靡美国东西两岸华人社区,这是该镇组织的春节联欢上的一个节目。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华裔涌入长岛,春节经过不断争取开始列入很多校区的公共假期,这是彰显华人在本地影响力的具体明证。有些镇华人社团会出一台自己的春晚型联欢会,借周末的校区高中舞台,捧场的大多是当地华人街坊邻居自己人,本地民选村官们也会到场庆贺,围着大红围巾,穿着唐装,讲几句应景的吉利中文,赞美中华文化,气氛友好和谐。好多热心人回国探亲的时候,会顺带置办了大红灯笼、窗花、福字、福娃、平安结、春联……这场合便四处布置起来,增添一把红火火的年味儿。演出一般由小孩子们主演,服化道自有无所不能的电商送到,武术、歌舞、民乐、戏曲,书法、剪纸、才艺秀这些中规中矩的传统节目是当然的主流。十几岁的小少女们则喜欢韩式女团街舞,低腰宽松裤秀着小蛮腰,甩着黑长直的头发,劲歌热舞添一把青春时尚的热烈。妈妈辈女人们比较常见的是摇着团扇轻歌曼舞的款款走着旗袍时装秀,或者有半专业的民族舞,花花绿绿的,倒也是一团合家欢的洋洋喜气。
让隔壁镇那一场火了的,是尺度。女人们的旗袍直接开到大腿根,黑丝袜勾勒的隐约半臀与整条腿就这样到了眼前。这些年夺眼球的场面也见得多了,但是自己社区邻里的舞台上猛然看到林立的大腿还是很有些视效冲击,却原来每天一大早灰扑扑披着羽绒服出来送娃上校车的隔壁老王家太太长这样的,这是怎样一种不曾想到。女人们动作从业余到专业层次不一,整体协调度看得出用心训练后仍收不住的散乱。脸上是一丝不苟的粉面红唇,顶着精致的发型,神情投入,远远望去仿佛一排标枪般犀利。视屏里最近景是观众席上老人们白发的后脑勺——看不见脸上的表情,起起落落的掀椅子声,小孩子的哭闹,夹杂着背景歌曲——那是一首妖娆的《女人花》,一声声唱着 “寂寞”,感慨着“女人如花花似梦”,“孤芳自赏最心痛”。东方女人身段的暧昧不清,神态里的含蓄含羞,又或者是严实的立领该表达的端庄大气,就这样被满眼吃力的黑丝大腿,直白的怨懑倾诉,以及并不争气的场上布景场下人众消解得干净。
小镇联欢不过是这几年的事儿,内容就从民俗国粹展示生长出了中西结合的旗袍大腿舞。最早把这视频传给我的是西岸加州湾区那边的两个朋友,高科技大公司精英男,百忙之中竟然关注及此,我竟比他们还后知后觉,可见传播力之广。我有时很是困惑我中华文明这几千年,女人们仿佛就只剩下旗袍可秀了——各大都市圈都有旗袍协会——这原本还是旗装。其实我本心里还是很喜欢旗袍元素的,就像我喜欢昆曲一样,但能够撑起它们的人物和舞台却已经完全变了样。所以,过去就过去了吧,多少好东西都没了,又何必硬是要让它们委屈着强留。我并不可惜它们的式微与消亡,却是真心可惜它们为了求生变了模样。
纽约有好几个成规模的中国城,我刚来的时候几乎每周跑一次著名的皇后区法拉盛,那里仿佛七八十年代的小县城,可是有不错的地道中餐。“夫礼之初,始诸饮食”,还有什么比吃更根本。这里聚集着香港人、台湾人、福建人、广东人,后来是大批的东北人,还有日、韩、越南、印尼、马来西亚、泰国来的;有待了几代的老移民,还有投资移民过来的那些不可描述的有钱人。春节大一统的中国红中,彼此的习俗还真略有不同。比如“恭喜发财”这句话,并不曾出现在我从小的节庆字典里,这大约是源出香港的,还必须用粤语说,这是海外主流使用最广的春节问候语,初初听到的时候,我还颇觉不适。
在春节期间的港式茶餐厅,一大家子一大家子的人众呼朋引伴占一张极大的圆桌团团坐定。皮草大衣、翠玉首饰与胳膊上的名包彰显着女士们精心拾掇的派头,蹭亮的油头、潇洒的红包利是、四处抱拳作揖打招呼的男人则秀出年节里的手面与人缘。跑堂的和熟客彼此用粤语隔着桌一叠声的问候尽显熟络,带位的经理耐不得人海般潮涌入门的顾客,直接站在椅子上带上耳麦喊号入场。那推车送食满场转圈的妇女们忙得脚不点地,小碗小碟小蒸笼里的茶食小点流水般地涌向众人的嘴里胃里心里,肚子饱了就越发得舌灿莲花欢声笑语,那餐厅气场饱满油润得如同桌上撑不住绽开的大叉烧包。似乎谁都认识谁,谁和谁都语言、胃口并神态欣欣然彼此了解,轰然笼罩全场的融融一团祥和声浪,可以掀翻屋顶。这阵势让带着小家庭的我都不好意思要桌位,惯常斯文腼腆的普通话和这单薄的几口人断不是这里客人的通常样子。
有时还遇到舞狮子的,当地的武术学校组织了,沿着主要商业街区,一路吆喝敲锣打鼓地舞过去,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众,彩衣绣带搅得冬日阴郁的寒风都缩了头让出了一条道,热气在纽约最寒冷的日子里升腾起来。那狮头装饰得颇有兽王气势,一双巨眼威仪中透着憨玩的喜感。据说狮头扎得如何大有讲究,流派也各异,狮头开光点睛有一套成熟隆重的礼仪,舞狮这么仪式感的事背后有更严肃的传统。舞狮队经过时,一家家大小商铺按例递出了红包,谁不涂个生意兴隆的喜气呢,红包给的够了,那舞狮队就舞进商铺餐厅里面。狮子在狭小的空隙里蹦越腾挪好不有趣,这茶餐厅满满的人气之外更加的喧闹起来,大家争抢着拍红了手叫好,又纷纷从座位上起身奔过去送进封好的红包入狮口,这一桌桌的餐客一起合演了同宗同源同沾祥瑞的戏码。人财两旺,驱祸辟邪,过节过得就是这个霸气劲道。
孩子上学之后,我在台湾人办的中文学校呆过几年。那里的春节庆祝活动就好像他们的台式国语,春风化雨浸润得很。学校借的公立高中校舍在周六开课,平时环境都是美国式的。可庆祝春节这一天,大不一样。一进校门的前厅里,木雕折叠屏风如幕布背景一样展开,上挂几幅楹联,看上去真是哪位高人为这个日子刚刚手写的,并非那种俗艳的商业出品。我记得有一联上书“人情敦厚一家亲”,一时看住,心里头不禁反复品着“敦厚”二字的分量,这个用词已是很久不见了,脑子里竟没有了一声声心急火燎“发财”的紧迫。前厅由高高低低的绿植点缀空间,鲜活的春意就满室流动起来。供果花瓶,茶具香炉,文房四宝,一一铺陈在案上,高几矮榻的中式家具安插其间,一派文人风,颇有些书里大户人家客厅的样貌。也不知这些都是学校从哪里置办了来?
学校教室外面曲折的走道布置成游园会的模样,各种游戏明目用毛笔书法贴于墙上,那名称也是典雅,可惜我现在竟然一个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当时心中的惊讶,哄哄美国小孩子的玩意儿竟做得这么古意盎然。我记得有一回一个台湾的文化官员到场祝贺新春,鼓励孩子们学好中文传承中华文化,细细讲到中文“家”字怎么来的,“福”字又是怎么来的,慢悠悠说话的时候时不时扶一下鼻梁上滑下来的金边眼镜,倒是颇有师长风度全无官家架子,让我好感顿生。
学校联欢演出的舞台布景是义工们在设计师指导下完全手工制作,一点点拼装成的,主布景有一人之高,花了好几天的功夫。一起做活的女人们自然是要闲话家常,中间还一起吃个各显身手的午饭,活干完了,朋友也交了几个,社区就是这样慢慢延展形成。待小孩子们台上表演完节目,到餐厅吃过备好的传统年节小食,就开开心心去逛游园会。高年级大孩子带着小孩子,玩些小游戏,也有写春联的,击鼓取乐的。大人们则猜墙上贴出的字谜,联诗句,赢些彩头,风雅得很。末了,拍一张前厅背景下的全家福,学校一早安排好了摄影师,之后寄到家里。“家和万事兴”,这是台湾社区绵长温厚的人情。
二十多年的海外生活早已把异国的新鲜归于家居平常,思乡二字不再放在表达上,它只是不知不觉里逐渐渗透于日常。年是一定要过的,我对于春节的氛围营造,越发固执了,花就是我的仪式感表达。其中每年必不可少的一种是日本的木瓜海棠,枝条伸展开有梅姿疏影,花色花朵又是海棠的胭脂娇媚。层层叠叠的深红浅红如水墨晕染开来,插在百鸟朝凤的中式大花瓶里,立在客厅一角,映着窗前异国冬日的雪色月色,就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中式意境。我看着这花,心里会涌出那些早年读过的诗词歌赋,看过的花鸟国画,一时不知今夕何夕。除此,我还喜欢用大红剑兰做背景来插花,取花形笔直节节高的好意头,或者养几株“水上轻盈步微月”的凌波水仙,或者用大绣球来装饰桌面台面,没有牡丹,花开富贵团圆就靠本地最寻常的它们展示。灯笼春联这些在我这里还在其次,有心情便装扮起来,要不就靠着花也够我欢喜的过年。
“已认他乡做故乡”,有故乡食物的味道就营造了家的味道。朋友们的烹饪水平和生活水准都随着年龄资历见涨了,又有神通广大的线上购物,这年饭的质量也水涨船高起来。有人拿大红袍,松柏枝,五粮液,以及专业的炉子和器材早早开始制作熏鱼熏肉,灌制腊肉腊肠,然后漂漂亮亮的包装起来当年货送亲朋,家造作坊水准远超商家名牌。有人在糕点面食上见长,就有人以鱼肉硬菜争锋,多少业余大厨在美国生活的历练里,在一次次的好友饭局的切磋琢磨里成长起来。讲究的,那宴上一桌子色香味俱美的中式饭菜一定道道有吉利文辞的说道呼应,图个好口彩。我们也再不是吃个火锅就算了事的后生了。
吃上面,我的春节只有怀旧,没有创新,小时候爸爸妈妈给做过些什么,我便再做一遍:蛋饺,肉圆子,春卷,藕夹,什锦菜……怕是一年就做这么一回,做一回就是慢慢复习一遍在父母身边的那些日子。孩子们大了,吃之外,也能打打下手,也会念叨起过节又该吃这个了。一年又一年,从父母的厨房到我的厨房,我们在春节吃一样的食物,于是我们有了能重叠起来的记忆,它们刻在我们的大脑里,于是我们这个家,这个族群,我们有了共同的传统,共同的印记。
好友邻里之间的私人欢聚之外,还有各机构的节庆联欢。中资机构不忘中国人情社会的传统,节前给中外员工发节礼,派年终红包,安排年终聚餐和年会,领导发表新春致辞,各业务部门问候公司客户及往来合作……样样都依着国内的商业惯例,只是降个调子的从简而已,一通温暖的中式操作还是让人十分熨贴受用的。另外,大使馆、各商会、行业协会、校友会、同乡会,以及非盈利性各大亚裔团体都会广邀中外名流恭贺新春,艺术团体联合国内明星安排春节演出,甚至奢侈品牌也都会推出新春限量商品或者主题购物活动。社交达人们跳哪个场子那可是颇费斟酌,重要的VIP人物,主办方会极力邀请增强活动影响力,初入江湖的小角色们不仅要攀上关系拿到邀约,还得自掏腰包购票入场。在职场挣命靠关系赚钱的人,过节是翻出冷掉的旧联系,扩展新人脉的大好机会,各大小场合,笑眯眯左一句“拜年”,兴头头右一句“发财”讲出来,谁好意思给你个冷脸呢。
有一回我在大都会博物馆参加一个春节酒会,目测来宾得几百,这门票入场费就是好大一笔筹集款了,什么都是生意。当晚奇冷无比,拿着手机请柬签到入场的时候颇有些不适应——这几乎是所有社交活动的标准程序——精心打扮了还要在寒风里等着进门的感觉很不是咱中国人宾至如归的做派。不过入场之后的喧闹很快就暖过了身,博物馆大厅里巨大的鲜花插瓶春意盛放,电子大频幕放映着中国年主题的图片,一眼望去金币辉煌。二楼亚洲馆在营业后也对来宾开放,楼上偏清净,有相伴观赏展品的旧雨新知,谈论着东方艺术;也有一角悄悄说话的,情状亲密,不知他们是不是刚刚才认识。顶帅的酒保们白衬衣黑马甲打着领结,一只手平平举着托盘送着酒与小点,挺着脊背款款游走于红男绿女中,在大都会博物馆无比气派的空间背景里撑住了鸡尾酒会的档次,只是吃喝的质量真不敢恭维,这样的酒会,我知道必预先吃过了再来。
放眼四周,凭我多年以貌取人的经验,那真是什么人都有啊。东方式异国风情打扮的,不是好猎奇的老外们,就是已跟不动时尚潮流只应景的老年人,正当妙龄的美女们却是西式穿着为主,有极为摩登性感的,也有明显刚刚出了办公室略拾掇就奔来的,只在配饰上应和一下,动一番中国元素的脑筋,算对得起当下的主题。大家一圈圈空地里煞有介事地站着,讲着各具地方特色的英文和中文,忙不迭的加微信递名片。文化与节庆是开聊的起点,寻找并谈论彼此共同认识的人或者经历是沟通得以继续的燃料,人名与地名遍洒开来,考验你的记忆、听力与积攒的阅历,达成生意兴趣或者构建未来私交,是几乎所有谈话指向的终点,如果有幸能有终点。也许在这一池人众里打捞你要的那一尾鱼才是这一夜的使命,什么人都需要命运赠与的可能,不可错过。相熟的不熟的,都仿佛因着过节红艳艳的熟透了……酒酣耳热,VIP们的讲话开始,老白男们纷纷登台致辞,一个接一个,闪光灯闪成一片,热情的言语从扩音器里穿出,飘在众人的喧嚣之上……我什么都记不得。舞龙队乘兴舞动全场热潮之后,各圈自拍合拍找名人入镜,一派老友鬼鬼,很快朋友圈里我们都是名流名媛。你介绍我给他,他介绍他给她,中间人的那介绍词并彼此客套的自谦,让我们互相承认,今夜我们都是成功人士。只是后背陌生人的胳膊环了过来,难道咱们竟然有那么熟了?
回来的路上,寒风吹来,喝了几杯后的脸热和喉咙里说多话后的火烧迅速降温,空虚和疲惫大雪一样无声掩埋了体内游走的焦躁,这几乎是所有社交活动之后的通感,我能量不足应付这宏大的人脉气场,颇得养一阵才好恢复元气。如今疫情之后第三年,遥想那时热闹光景,心情却已很是不同,想想那是多好的时光多好的纽约,万国的人万国的语言为了我们的春节欢聚一堂。派对是为了什么,片刻的放松,同为人的嬉闹相伴。多么希望那样的聚会能够再搞起来,而不是如今小心翼翼的小规模群聚,索然无味的云视频。人们都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感到珍惜,即使,是这样一个早已被我认定的无聊社交,如今回想起来都宁可往日重来。
社交媒体已占据大部分消闲生活,拜疫情所赐,网络视频会议在工作与生活中占比也越来越高,日子再难回到过去,我们的习惯和认知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无孔不入的虚拟生活里虚拟币、数字孪生、元宇宙这些概念都来了。如今我们在云端抢红包,待遇统一的群发拜年短信,置办大洋彼岸的年货,很容易地一手不伸订一桌餐馆里的年饭,也许以后带上一副眼镜就能回家过年了,而且随时。网络连四海,从未谋面的聊着聊着在频幕那端亲切得恍惚相知已久,而几十年的旧识对着频幕会觉得怎么不再是那个熟悉的你?远与近亲与疏的概念模糊起来,还有多少情感与期待是我们的手可以紧紧握住,脚可以牢牢踩实?还有哪些是真的是可以疼痛的?都说网络来往叫“冲浪”,海上冲浪时那块赖以让身体脱离水面跃起并站立的板,大概就是我对旧时光的一些执念,或者也许是几十万年前代代祖先留给我基因里那些对真正亲密的渴望。
春节祈福攘灾,辞旧迎新,它是古来厚重的,和很多其它事物一样,它一直又在演变。
晴川 七十年代生武汉人,九十年代赴美读研,现居纽约。热爱花草猫狗,钟情文字游戏。中文英文,东方西方,此心安处,无问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