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铿随笔两则 | 《普鲁斯特的公爵夫人》《香岛的旧时月色》
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刊《东西》第150期
2016年春夏之交,我生平第一次从上海坐飞机到香港。初来乍到,一切都很陌生,连怎么坐车从机场到中环都没概念,幸好在纽约花旗银行工作时有一位同事,现在正好在香岛居住,一路指导,省去了许多不便。虽然陌生的地方仍有诸多头疼之事,比如大陆的银行卡竟然在香港的取款机里取不出钱来,害得排队在我后面的人都盯住我看。总算银行卡还能买票,便花了一百港币买了去中环火车的来回票。出了中环车站是一大片商场,谈不上豪华,各种各样的中西用品和餐饮可谓是应有尽有了。在中环商场略等之后,花旗的同事来接我,买了午餐招待我。多年未见,聊起人生中的种种变故,既深感亲切,又令人感叹。她劈头便告诉我说,“你知道的,六年前,我辞去花旗的工作,跟随老公来到香港。没想到,一脚落在港岛之后才发现,老公已经有了新欢。因为我来得太迟了!”这位同事有一种相当爽快的性格,言语之间没有一丝怨恨或责怪,反而说这样的事在现今的中国完全是可以理解的。这六年中间,她曾回过几次美国,有一次还特地来了我家作客,当然不便于谈她的婚变。
吃完饭,同事又陪我打的去维多利亚港太子湾附近的旅店。她嘱咐我说:“有空一定要去坐一下那双层的有轨电车,既可以观看香港的风景,又能够体味从前的时光。”我没想到我这位读书不多的同事也有怀念旧时光的情趣!说实话,香港的有轨电车实在令人着迷:首先,双层的有轨电车在全世界恐怕并不多:在欧洲许多国家看到过小火车一类的有轨电车,一般称为TRAM,比如在瑞士的巴塞尔看到过色彩鲜艳的绿色TRAM和黄色TRAM,西班牙的塞维利亚也有银灰色的TRAM。其次,香港的有轨电车也有各种色彩,猩红的双层有轨电车显然是伦敦双层电车的翻版,但也最迷人,仿佛与伦敦客的商业气或势利眼并不十分吻合,莫不是商人也有心软或浪漫的时候?另外香港还有其他色彩的双层有轨电车。有轨电车的铃声很容易让人想起董桥先生笔下的种种旧时月色,想起张爱玲笔下上海十里洋场的人生百态,还有《围城》结尾中方鸿渐与老婆大吵一架,深夜里孤身一人游荡在人影稀疏的街上。同事指点我“体味从前的时光”,难道就是让人联想起民国年间的种种故事吗?由于“扫四旧”和“现代化”急功近利,现今的中国大陆各大城市,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任何有轨电车了,香港这种古色今香的电车即便不算奇观,也成为现代城市中的一景了。
香港的旧时月色当然不仅体现在五色缤纷的有轨电车上。在一个气氛温馨的夜晚里,我与一位分别二十多年后又重逢的旧朋好友喝完酒互道尊重之后,一个人走在维多利亚港一个由地下商场组成的通道里,一眼看到了香港各种旧电影的海报画面:其中有令人肠断的《胭脂扣》(1987年梅艳芳和张国荣主演)和《阮玲玉》(1992年张曼玉主演),让人欣喜的《江山美人》(1958年),《故都春梦》(1963年)和《靓妹仔》(1982年)。又有谁能够证明当今香港人不在怀旧呢?
傅铿,生于上海,毕业于复旦大学历史系,获硕士学位;曾任上海社科院社会学所助理研究员;1992赴美国SyracuseUniversity读博士学位。现为自由撰稿人。出国前曾给香港《二十一世纪》和《读书》等杂志撰稿,另著有《人类的镜子——西方文化理论导引》(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译著有希尔斯《论传统》(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希尔斯《知识人与当权者》(台湾桂冠图书公司,2005年)以及格雷《自由主义》(台湾桂冠图书公司,1991年)等多种。2008年后重新给《读书》《书屋》《文景》和《社会学家茶座》等杂志撰稿,2012年起给香港《苹果日报》的“苹果树下”写专栏文章60多篇,直至2014年秋后董桥先生退休。近年来出版的专著有思想类随笔集《知识人的黄昏》(三联书店,2013年)和文艺类随笔集《烟雨乡愁》(商务印书馆,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