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春节联欢,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大陆央视春节联欢晚会。晚会大腕云集,一首歌能唱红全世界。春晚初
办那些年更是造成万人空巷的壮观场面,全中国人的注意力全都聚焦在晚会上了。
而我要说的春节联欢会是在1983年以前,央视春晚尚未诞生的岁月。当时各个企事业单位和乡村都举办
或大或小的文艺联欢活动。乡村多以地方戏为主,例如东北就唱二人转,打腰鼓,吹唢呐。城里的春节联欢会
更像央视春晚的雏形,舞台很正规,虽然没有耀眼的灯光,但是唱歌的、跳舞的、拉二胡的、说相声的应有尽
有,而且演员格外亲切,可能是邻居家的叔叔,小朋友的妈妈,班主任老师,也可能就是你自己。
刚上小学时,因为我的音乐老师,有了一次演出机会。她是一位年轻的姑娘,长得不漂亮,但当她弹起琴
来,满屋的空气好似都笑起来,快活地跟着她那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来回摇摆,让人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
,站在树梢上,满眼碧绿的春光。
一天,她让我放学后等她。同学们都走了,教室格外空旷。她坐到钢琴前,弹起一首好听的歌,回头问我
会不会唱。那是电影《卖花姑娘》的插曲,我跟妈妈学过。她让我唱,她自己就在琴上按着键子,歌声和琴声
立刻充满了空空荡荡的教室。她弹着弹着,突然停下来,笑眯眯地对我说:“你的嗓音真高,是A调。我们好好
练一练,春节联欢会,你唱这首歌。”
随后的几个星期,每天放学后,教室里都响起她的琴声和我的歌声。她和那时的所有老师一样,为学校,
也为学生自愿付出自己的业余时间和才华。
我当时并不懂得这是她的付出,但我很努力。我和她学习如何与音乐配合,何时切入,或快或慢地调整自
己的歌声,以一颗幼小的心体验着音乐和进步带给我的喜悦。
除了音乐,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那条大辫子,它随着音乐晃动的样子很美,像轻摇的柳枝,又像跳动的
溪水。我很羡慕,渴望等我长大的时候也能梳一条和她一摸一样的大辫子。
当时我完全想不到大辫子也是时代的音符,是那个时代青春的印迹,将和“卖花姑娘”的电影插曲、老师们
无私的奉献精神一起留在记忆里。
联欢会临近,音乐老师忙坏了。她四处奔波,去艺术学校、大学和歌舞团帮我借演出服装。虽然朝鲜族的
服装到处都有,但是小孩的尺码很少,好不容易借到一件,却不是大了,就是小了。最后她从哈尔滨师范大学
借到一件小上衣,我一试,正合身,就像是为我量身打造的一般。然而裙子却成了难题,无论如何也配不上。
我们都很发愁,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谁知那天她看着一面磨坏了边的旧红旗,灵机一动,裁裁缝缝,用红旗
给我做了一条鲜红的朝鲜族长裙。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应了那句古话“车到山前必有路”。
演出那天,我喜气洋洋地穿上这套别致的服装,扎上红绫子。老师帮我描眉毛,涂口红,然后把好大的一
束花放入我怀里。我一照镜子,就开心地笑了。
通往舞台的路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有几蹬很高的台阶,长长的红旗裙子差一点儿把我绊倒。音乐老师见了
,干脆把我抱起来,放到舞台上的麦克风前。
当时,我面前只有很大很大的枣红色的帷幕,空无一人。帷幕缓缓地向两边拉开,只见上千人的礼堂挤得
水泄不通,就连旁边的过道和后边的空地都站满了人。所有的眼睛都望着我,掌声从四面响起。看见那么多期
待的,友好的,欣赏的目光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我在人海中寻找我的母亲,但是找不到。
这时,熟悉的琴声传过来,我自然地唱起来。“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花篮上市场,卖花来呦,卖花来
呦,卖花卖花声声唱。”
我听见自己清脆的童声回荡在礼堂的上空,歌声浸透了我,我的身体随着音乐轻轻晃动,就像平时一样,
一切都那么好,那么自然。我动情地唱着,心中随着音乐充满欢乐和忧伤。掌声潮水一样响起,夹杂着喊叫声
、口哨声。我大大方方地谢了幕,刚走到幕后,音乐老师一把搂住了我。
那年我七岁,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正式舞台表演。观众的掌声让我很激动,却不懂得其中一半的掌声应该
分给在幕后弹琴、四处帮我借服装、每天放学后教我练歌的音乐老师;更不懂得一些掌声也应该属于教我唱歌
的母亲和为这首歌作词作曲的音乐工作者。但是我小小的心感觉到温流从掌声里传来,从音乐老师的赞许和关
怀中传来。
从那天起,我的真实名字就“退休”了。无论我走到学校、家属宿舍还是供销社,大家都喊我“卖花姑娘”。
时光荏苒,歌声一路伴我走入大学校园。我没学音乐,而是追随我的偶像居里夫人,主修化学。我也没梳
十多年前自己羡慕不已的大辫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瀑布一样的披肩发。像上世纪70年代的大辫子一样,披肩
发记录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青春潮流。
大学的春节联欢就在班级的教室里,书桌靠墙四面一围,露出空地,就当舞台,观众也变成了同班同学,
然而我们的庆祝热情从未减少。
我唱过“斗智”的阿庆嫂,也唱“万水千山总是情”等港台流行歌曲,但是再也没唱过“卖花姑娘”。时代是不等
人的,人也是时代锁不住的。我们每天都在前行,走入生命的新阶段,追赶着时代的步伐。
随着央视春晚的崛起,民间的春节联欢活动越来越少,有时只剩下一个茶话会。因为我自小登台演出,对
消失的民间春节联欢依然有丝丝缕缕的怀念。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在美国又有机会与“传统”的春节联欢会邂逅。
美国的中文学校多由孩子家长开办。周末我们租用当地学校的教室教孩子们学中文,到了春节,就租用学
校的礼堂开春节联欢会。
那里的舞台也是正规的,酷似我儿时记忆中的舞台。上台演出的就是学生、家长和老师,后来也邀请变魔
术的或唱京戏的职业演员来助兴。有几次我又被抓去唱歌,《祈祷》《糊涂的爱》《难忘今宵》《最炫民族风
》等歌曲都登过春节联欢的舞台。中国的传统文化被我们带到了美国。
今年的春节联欢又近了,我想起几年前老公和我的对话,不禁暗笑起来。老公开玩笑地说:“你去刻一张
磁碟吧。”逗得我直笑,回答:“好汉不提当年勇哎。想当初,我唱A调轻松,现在C调唱到高音,就和小公鸡谈
知音了。你家‘歌星’的黄金播段已经下岗喽。”
说起来有点儿伤感,其实许多事儿都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以为然,失去了才懂得那是多么美好的拥有。
多少岁月飘过眼前,我走到哪儿唱到哪儿,唱歌带给我无限的快乐。从小学到大学,从中国到海外
,大大小小小的舞台,我不知道登过多少,但是记忆最深的还是小学一年级初次的舞台。那条红旗裙子
,那束美丽的花,那首“卖花姑娘”,那个音乐老师无私的奉献,那一阵阵经久不息的掌声都留在我的记忆
中。虽然那首歌和那些事儿都不会再出现在今天的电子时代,但是那些体验我永远不会失去,它已成为
我生命的一个片段,定格成我记忆中春节联欢会的味道,那里有爱,有人情,有欢乐,有成功,也有掌
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