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中取静:京城结缘团结湖
■方仁 (纽约)
又是难得的好天气,天高云淡,空气清新。起床后匆匆用过早午餐,我就离开临时栖身的京城雅居,准备乘车前往呼家楼附近的写字楼嘉铭中心,把自己这段时间拍摄的录像整理一下。
走出小区穿过高速路天桥,来到公交车站等车,约20分钟后753路车才到,大太阳底下六七个等得已经不耐烦的乘客,立即鱼贯而入刷卡上车。好在今日“堵都”并不堵,行车速度还可接受。到站后,一看时间还早,就临时改变计划到附近团结湖公园走一走,逛一逛,看一看。
团结湖是北京市十大人工湖之一,过去是一个旧窑坑,在1958年,北京市民将其挖成环湖,故名为“团结湖”,1986年团结湖公园正式开放。
公园内树木郁郁葱葱,大片草地与湖光山色交相辉映,这里风光旖旎,闹中取静,成了京城难得的一景。
经过大约一个多月的摸索之后,我每天几乎都会先到公园“报到”,环湖走一圈,然后在山顶打一下18式简易太极拳,再去嘉铭中心。因为一进入那座高楼,很可能就是一天,有时候往往直到天黑才会走出大楼。我因此与团结湖公园结下不解之缘。
再后来,也许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的原因,走一阵路后,也会参加西南角路边借助“体之杰”设备锻炼身体的行列,准备活动之后,再做仰卧撑,最后在简易慢步机上晃动一二百下,再继续行走。经引胜桥进入中心岛,在小广场上看一会儿舞蹈,再继续走到公园东门内青石假山听人家唱红歌。
如果有机会,我也会在团结湖中心岛上的树林中,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喔喔喔的叫几声,悄悄回应对岸那位公开大声呼喊的老者。这边吼过去,那边吼过来,一“唱”一和,很是好玩。
在“运动角”,几乎每天上午都会有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在“炼友”们的喝彩声中,喔喔喔的大声吼叫,乐此不疲。对他来说,两三声是过不了瘾的,他会不停但有板有眼的吼叫,直到自己满意才停止。这位老人,除了吼叫之外,欢迎“炼友”也是大声大气的。“老-——王——,你——来——了!”“老——李,你——早——!”
有一天,就在老头高声和别人打招呼走过之后,我听到旁边一位锻炼“背力”的半百老太自言自语的小声说,“这老头,闲着没事干。干吗在这里喊叫,要吼还不找个其他地方去吼!?”
不过,对这个令我羡慕的老头来说,无论旁人如何评价,无论别人投来怎样的眼光,他都不会有一丝在乎,因为他属于那种我行我素,绝不放弃自己追求的一族。从他那永远对人微笑,和总是透着坚定的表情里,就会非常容易感受到这一点。
我真佩服这位敢于在大庭广众大声呼喊的老者。后来听说他曾是一位低阶军官,也许在部队的训练,使他养成了这种无所畏惧的习惯。与他相比,我这个曾经想当兵而不成的后辈,从小就觉得自己缺乏这种胆大敢作敢为的勇气。不过,受他和其他藏身树林与老者对喊的陌生人启发,我也终于能够鼓足勇气,不时躲在公园葱绿中喊出自己的心声。
爱屋及乌,我喜欢团结湖,平时也会到它旁边的街道小转。今日有大把的闲暇时间,确实应该慢慢逛逛了。于是,便沿着东三环往北,然后往东穿大街过小巷,几分钟后就进入了团结湖路,来到了人们赶早集的街道。
可是,此刻的街道,与平常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周一到周五早晨,这里每天都是人挤人,小贩高声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买家讨价还价、你来我往,场面非常热闹。但今日却安静无比,就好像如闹市中的一片少有的净土和呼啸大海中一个难得的宁静港湾。此时此地,除了街口两个水果摊之外,这里与任何一个北京的街道都没有多大的区别,说门可罗雀,鸦雀无声可能有点过分,但如果不是来过这里,绝对难以想象得出周日早晨那种闹哄哄、乱糟糟的闹市情趣。
走进东门,没有看到平日那些在入口文化园空地上练地书的书法家们,那些在人造假山和竹林前引吭高歌的男女老少也不知道此时到哪儿去了。虽然记得组织者曾说,他们活动的时间是一三五在这里,二四六在红领巾公园,但看不到这快乐的一群,还是难免有一丝遗憾,仿佛生活中缺少了什么似的。
不过再往前走,随着耳边响起熟悉的另外一种歌声,这种感觉就不会那么强烈了。感谢这些自己结伴组成的京剧唱友,他们的精彩表演,虽然没有变化无穷的舞台灯光与布景的配合,也没有浓装艳抹的装腔作势,但确有同样令人赏心悦目。深信眼前这些娱己娱人的“演员”过去一定是台上的顶梁柱。通常我也会被他们的琴声和唱腔所吸引,总会情不自禁的停下来,听她们唱上一曲,拉上一首,然后再继续前行。
据说情绪是可以传染的,这话不错。这里柳树成荫,小桥流水,亭廊轩阁佳呈,壁桥舫厅巧布。来到湖岸北部的“半壁长廊”,在京剧爱好者的户外临时“剧场”走一遭,即使是对京剧一窍不通的普通行人也会自然而然地驻足片刻。如果不是欣赏的话,至少也可感受一下国粹京剧给人们带来的感受和快乐。对那些不常来京城的外地人来说,这短暂和难得的瞬间,此情此景,或许就是他们今后对北京留下的印象之一。
有一天,唱京戏的老太太在唱完一首高难度的曲子后,停下来对我说,她的搭档,如今已经90多了,身子骨还是那样强劲,技艺如此高超。我完全同意老太太的看法,根据拉琴人这一手绝活判断,他年轻时绝对是杏林戏场上的一把好手。他熟练的弓法和运用自如的指法,随戏剧中的情节变化,上下左右,时快时慢,错落有致,再加上老搭档恰到好处的唱念做打,大有不感动路人誓不罢休的雄心。看他那悠悠自得,全身心沉浸在乐曲声中的表情,似乎他所拉的,他搭档唱的就是他们自己的人生百味,酸甜苦辣与喜怒哀乐尽在其中。
今儿因为带了便携式电脑,我就没有“恋听”,而是直接过桥,在对面荷花池旁的柳树下,找了一张长椅坐下来,与他们隔湖相望。在这里,中国民歌小调、西洋歌声和国剧歌喉此起彼伏,你来我往、仿佛暗中较劲;二胡京胡、小号长号、葫芦丝和竹笛声高低成韵,你问我答,曲和境深,交响“声”辉。他们宛如在一位技艺超凡的隐身乐队指挥带领下,正为在公园忙里偷闲的人们,上演着一首看似杂乱无章、但听起来却十分悦耳与和谐的交响曲。
在北京初秋的白云蓝天下,在具有江南古典园林特色、风景如画的团结湖公园,在灰瓦顶白粉墙的亭台榭阁环抱中,在柳树成荫的小道旁,面对人工湖对岸蜿蜒略曲的长廊,背靠百花齐放点缀的绿茵,在四周老夫老妻恩恩爱爱的细语之时,在刚堕入爱河的情侣你亲我吻与甜言蜜语之际,在一家三口欢欢喜喜携手同游兴高采烈的下午,在孩子们兴致勃勃泛舟龙潭的欢声笑语中,在彻底放松的周末坐在公园的椅子上,耳听四面徐徐微风送来的天籁之音,眼观八方随心所欲将眼前的风物美景和游人百态尽收眼底,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享受啊?在现代社会芸芸众生成天忙忙碌碌、疲于为生活奔波的年代,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惬意,更加潇洒,更加闲情逸致的吗?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6点多钟,夜幕悄悄降临,附近坐椅上一对对相互依偎、你拥我抱的情侣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走了。中午随悦耳的轻音乐双双起舞的舞者们也撤离了。人工湖对面,轮廓逐渐模糊的长亭中传来抑扬的高歌,也在不知不觉中降成了悠远的低八度。右边仍然不时传来收音机或者录音机播放的轻音乐,但声音已经明显调低了许多,仿佛不愿破坏随夜幕而至的宁静气氛。
这与此前热热闹闹的情况仿佛确实大不相同,但却别有洞天。此时此地,眼前就只剩下一对专心打太极健身的老夫妻和另外两个仍然在卿卿我我的恋人,夜幕笼罩下更显得浪漫。他们身后,一对白鸭,两只鸳鸯面对面缓缓游过,在湖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从湖心渐渐向四周荡漾,仿佛要在夜幕悄然来临之际,献上一首美好的爱情诗篇,感谢上苍安排的这一切。
忽然,一道有如红绿黄蓝青橙紫星光忽闪忽现的随地而起,交替在眼前闪烁,如果萤火虫也能发出如此绚烂多彩的光芒,则眼前左闪右跳柔和而朦胧的微光真的和它没有两样。从电脑荧光屏抬头定神仔细一看,原来这是从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女孩鞋子上发出的彩光与远处大楼霓虹灯光相映成辉生成的特殊效果。大概是天晚了,孩子要随妈妈回家,但发光的小运动鞋却并不愿意,因此正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招呼姗姗来迟的夜游客。同时,这闪烁不定、给人模棱两可感觉的轮回光照,也仿佛在提醒流连忘返的游客,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抬头仰望,公园附近北京青年报大楼、嘉铭与嘉盛中心、团结湖公寓与博瑞大厦办公室的灯光似乎也被霓虹灯唤醒,争先恐后地从梦中睁开惺忪的睡眼,以执行它们在黑暗中充当启明星照亮世界的使命。
是的,灯亮了,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我关了电脑,收拾好背包,沿着中心岛边上的小道,穿过接秀桥,恋恋不舍地走出团结湖公园西门,缓步走上跨过东三环的天桥。
此时,前后两边街道大楼与居民楼争相斗艳的七色灯光,左右六条车道上因堵塞如蜗牛爬行的车尾发出的刹车红光和车前发出的白光,为夜北京东城区商业区的摩天大楼罩上的一层神秘的色彩,也将之打扮得格外漂亮。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一切都在提醒人们,夜幕已经降临,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暮然回首,团结湖公园的大门仍然开着,朦朦胧胧中仿佛还在向人们招手,发出欢迎随时归来的邀请。面对这种诱惑,这种感觉,这种感受,即使是铁打的硬汉,也难免触景生情。而我这个京城过客此时想到的却是跨太平洋来到北京,短短三个月,虽然这里并不是我的家,但团结湖公园无疑已成了我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将留下难忘的记忆。
作者简介
方仁,本名赵仁方,资深媒体人,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终生会员与海外华文作家笔会会员,擅长中英文写作、品牌传播和跨文化及国际传播策略。参与并出版了多部译著,如《世界名著鉴赏大辞典诗歌与散文卷》、《汽车大王福特》、《四世同堂电视系列片英文字幕》与《超越客观主义和相对主义》等。近年开始在《人民日报海外版》、美国《侨报》、《贵州日报》、以及英文的《US—China Review(中美评论)》等纸媒发表诗歌,作品并入选《法拉盛诗歌节作品集》《北美中文作家2018作品选》以及《纽约不眨眼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