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危机四起
又一波经济危机秋风扫落叶般席卷了北美，迅速波及到全世界。
对于现代人，经济危机已不算新鲜，每隔十年就发生一次。危机来临后的经济大萧条难以拯救，需要时间慢慢恢复，就像急症病人无药医治，只能靠患者自身的抵抗力逐渐康复。
这次经济危机迥然不同，严重的石油危机使其雪上加霜，失业率创下历史新高，有人称之为经济之癌。加拿大遭受重创的当属石油大省阿波省。火上浇油的是邻居碧斯省百般刁难，以环境保护为由极力阻扰建输油管线通往海岸，阿波省的原油无法装上油轮运至海外，只能靠火车拉到美国，油价只是市场价的六成。阿波省卡城到处裁员，专业人士无奈逃离，世界著名的几大石油公司忍痛卖地，从加拿大撤资而转战中东。一度欣欣向荣的石油业成为鸡肋。人们能保住工作就万事大吉，年终奖被取消，涨工资是白日梦，减工资和工时也毫无怨言。
我所在的随钻测量钻井技术服务公司也受到强烈的冲击，与纯石油行业同样惨不忍睹。油产量降低导致钻井减少，服务公司纷纷倒闭，我们公司在苟延残喘。
开发部里的九张办公桌已经空出四张。我惶惶不可终日，随时准备收拾私有物品连同沮丧的心情一起塞入纸箱，走出为之奉献了多年的公司。由此，我每天最担心老板带着阴沉的脸出现在门口，有气无力地说：“群山，你出来一下。”
我担忧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那天我正在查看石油行情，窃喜油价有所回升，忽然听到老板叫我。我扫了一眼桌旁早已备好的纸箱，起身来到走廊。我并无悲哀或恐慌，每天都听说被解雇的传闻，心已麻木。
老板摇头叹气地说：“群山，眼前形势严峻，公司无法支撑，你看——”老板欲言又止。
“没关系，老板，这一天早晚要来，我这就走人。”我大义凛然地说。
老板吃惊地盯着我说：“你想哪儿去了。你的贡献很大，公司离不开你。不是让你回家，只想工资打点折，当然工时也减少。我们的井数可怜，服务费也减半。必须加强研发，提高竞争力得以生存。”
我不敢直视老板，眼里噙了泪感动地说：“公司的任何决策我都没意见。谢谢对我的肯定。我会尽心竭力。”
自此，我每周工作四天，工资减了三成，工作量却大增。
二、雪上加霜
拿了几次工资后，我立刻感到拮据。幸亏妻子的工资不变，还付得起每月五千加元的贷款和日常开销。我顿时体会到西方社会的无情和生活的艰难，其乐融融的所有家庭都得承受这种摧枯拉朽般的经济动荡。我不由得怀念起在中国时没有压力的工作和悠闲自在的节奏。我供职于一家老研究所，端着铁饭碗永远不用担心失业。
本来我在国内生活惬意也不寒酸，却不安分守己，这山看着那山高。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了解到世界上有个贫穷落后的苏丹。
我阴差阳错地谋求到在苏丹采油的职位。工作期间，我真正地见识了恐怖的战乱、贫穷的折磨和致命的疾病，令人难以置信，使你不寒而栗，让我甘愿慷慨解囊，甚至冒出拯救非洲的伟大理想。
可是，在非洲惊心动魄地度过了几年，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渺小和无能。疟疾差点要了我的命，炮弹曾在我的头顶来回呼啸，乘坐苏丹境内飞机多次出现险情。
自身难保何以拯救别人？我决定先移民加拿大。考虑到专业我选择了卡城，幸运地找到专业工作，斗胆贷款七十万加元买了独立房。谁知才过去两年就遇到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
我望着房子哀叹。在北美因交不起贷款房子被银行收回拍卖的事屡见不鲜，没想到我就要面临窘境。我后悔那时没买公寓，没听朋友劝不要巨额贷款，房价大幅下跌，独立房损失惨重不说还难卖。好在苏丹挣的两万现金作为应急一直没动，即将用上派场。但愿形势尽快好转，否则房子不是被银行收回就是低价卖掉还贷。
真是屋漏又逢连阴雨，不幸接踵而至。妻子的工资倒是没打折，而是直接归零，她抱着一个纸箱回家了。
三、专家与灾难
从此，我更加小心谨慎地上班，每天不但工作努力，而且想方设法在老板面前露脸表现。项目组里的硬件设计师罗斌也是如此，他聪明伶俐凡事考虑周全，时刻关心着公司内外的新动向。他说市场上有大量的高级人才争抢工作，给点工资什么都干，也不在乎加班，工作的格局恐怕要重新洗牌。我听后虽面不改色，心里却忐忑不安。
罗斌说的没错，一件难以预料的事情从天而降，让我无法接受却也无可奈何。
那天早晨，老板恭敬地领来一位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男子，介绍说叫赛芙。我寒暄了几句后继续埋头调试代码。老板经常带人参观被公司奉为圣堂的技术开发部。参观者来自世界各地，操着五花八门的英语口音，举止彬彬有礼，在我眼里像却一群木偶。
老板总是口若悬河地介绍公司技术的先进性、可靠性和多样性，我对他的发挥和吹嘘憋不住想笑，担心这些木偶都是专家，问得老板尴尬和发窘。而老板游刃有余，即使有人钻入牛角尖，他也能轻松地把人带出来。
我做梦也没想到，这次尴尬和发窘最后钻入牛角尖的竟然是我，男子坐到了对面闲置多年的办公桌后，拉开抽屉检查里面的物品。
那张办公桌处于屋里最明亮宽敞的窗前，一抬头窗外的美景一览无遗，却没人愿坐那里，坐过的人工作都没超过一年。有一次老板过来说好位置不能空着，罗斌可以坐过来，与群山讨论项目方便。罗斌当时满口答应，过了一年也没动地方。
“群山，赛芙是很有名望的电子通讯专家。”老板打断了我的遐思说：“他曾工作于美国的蓝星公司，在噪声处理和信号滤波方面造诣很深。”
“欢迎加入项目组。”我赶紧脸上堆笑应付，心想蓝星公司是世界石油服务行业的领头羊，资金雄厚，研发投入惊人，技术先进，网络了世界各地的精英。难道蓝星公司也受经济危机的影响？
我仔细打量男人发现他很老，六十多岁的年纪在中国早退休回家看孙子了。老人个子不高却腰背挺直，眼睛炯炯有神，瘦削的脸颊透露着一种骨气，额头和眼角皱纹明显，分不清国籍。我忽然意识到他似曾相识，吓了一跳，难道在哪里见过他？
“一年前我曾来参观，你可能忘了。”赛芙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着对我说。他的英语略带口音，委婉流利，友好的态度让我不再戒备。这么老的人还有多少能量？想搞出点名堂谈何容易！
可是，我太过自信了，事实很快就证明赛芙的到来正如一场灾难降临。
二周后，老板把我的工资又减了两成，说是经济形势继续恶化，项目组还增加了人。
我家已经入不敷出。妻子到处碰壁，她的石油专业最难找工作，一个岗位贴出来，几百个勇士冲上去，争得头破血流。博士生最多报本科学历，而工资低到二战前。
我很英明买房子时考虑到出租，地下室全装修还分门出入，每月能收一千加元租金。于是我登了广告。谁知连八百都租不上，人们逃离城市，空房率骤升，房租下降。我咬牙以七百出租，都无法抵消连年上涨的地税和保险费，更不用说蠢笨的省政府开始征收碳税和垃圾费，前天又多了一项小区管理费，长此以往估计我就彻底“费”了。
四、孤立赛芙
赛芙说经济危机也影响了美国的石油公司，因年纪大和工资高他被劝退，就来到加拿大。
罗斌打听到美国的就业形势比加拿大好得多，赛芙搞了几个专利，人人迷信他是专家有望给公司带来效益，多家公司都在抢他。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怀疑赛芙向老板要了股份，还怀疑他把蓝星公司的源代码拿来卖钱。这么老还不退休，与别人争夺有限的岗位，他不是炒股赔得一塌糊涂，就是个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子，而今打着专家的旗号再骗一两年工资。
赛芙少言寡语，专注于电脑前一坐就是几小时，上下午的休息时间也不出去。我更加怀疑他抱着急功近利的心将不择手段。
开发部在公司里最重要，负责项目的研发、仪器的组装调试、设备的维护维修和技术支持。罗斌和三名组装人员都是我招聘的中国人，只有赛芙例外。
在说英语的外企里同事都是同胞，每天说普通话让人担忧英语退步，也让老板感觉不舒服。因此，我建议和带头讲英语。都是中国人却说着生硬的英语，大家觉得好笑也坚持，难以表达时才转到汉语。
而今为了孤立赛芙，我又建议大家说汉语。自此，赛芙就像鸭子听雷般被汉语轰炸，有时直皱眉头，仿佛悟出我们在说他的坏话；大多时候他无动于衷，就像老牛听琴。
我颇为得意，心底升起一丝胜利的喜悦。谁知喜悦没持续两天就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实粉碎。
五、删除源代码
那天下午，赛芙收到一盒名片。他抽出一张看，忽然手机响了。他放下名片到走廊里去接电话。
我无意间扫了一眼名片，顿时呆若木鸡。上面印着斗大的“开发部经理”字样，我只是组长。我心里陡然升起强烈的不满，怨恨老板无情无义，天大的人事安排也不跟我商量，说着“公司离不开你”，却直接派人来指挥我。
我猛然意识到赛芙是来取代我的。我的后背像过电般麻过，心情沉重得难以呼吸，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让我崩溃。罗斌不声不响地凑过来，看到赛芙的名片后感叹地说人不绝情就当不了老板。
我逐渐冷静下来，当前的经济形势下工作随时不保，还讲什么情义。我忽然意识到该做点什么……服务器上的源代码！
除了第三方IT，公司服务器上的技术文件由我掌控。鉴于赛芙还没问过源代码，我赶紧对比电脑里与服务器上的备份相同，删除了服务器上的文件。没有源代码神仙也凭空造不出仪器。我倒要看看一个美国老头如何来取代我。
删除源代码后，我一直担心老板会发现并找麻烦。麻烦可大可小，小到忽略不计，大至以阻扰项目开发为由直接开除我。美国就有工程师因删除代码被判刑的案例。然而，中国古代皇帝为了坐稳江山屠杀成千上万的异己分子而成为明君，我为了一所房子一个家消灭一群没有生命的字符和数字有什么罪过？我不再担忧和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纳闷赛芙竟然不来要源代码，他似乎在闭门造车。难道他是神仙能造出一片摩天大厦？恐怕只是个海市蜃楼。随钻测量系统由地面接受、处理、解码以及井下采样、编码、发射两大系统构成，六大部分紧密相连缺一不可，每部分的开发周期不下三个月。
六个月后，赛芙才向我索取井下发射器的硬件图，我欣然给了他。照这种速度，直到我退休他也做不出另一套新的系统。
他研究了半小时硬件就直接与罗斌讨论修改方案。我被人冷落颇为失望，便策划如何消极怠工。
我耳朵里充斥着两人的对话，琢磨着他们讨论的电路图。我惊讶地发现赛芙的建议不但不愚蠢，反而挺高明。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六、偶得内存条
人对新鲜事尤其感兴趣，越陌生越想了解。赛芙的身世和生活成为大家每天谈论的话题。他不懂汉语，我们不用避讳他。我们猜测他单身一辈子，现在也没有女朋友。他从不给家人打电话。别人很可怜他的孤单，我却没有丝毫怜悯，来取代我的人就是敌人。
只要是敌人就存在着激烈的争斗，公司里尽人皆知我和他之间暗藏着一场无形的战争，胜者为王败者寇。虽然他置疑我一手创建的随钻测量系统，造出另一套高效可靠的系统谈何容易？我有了喘息之机就深入研究现存系统的不足，并严密关注他的项目进展，捕捉他在技术突破上的蛛丝马迹。
赛芙深沉稳重而且心思稠密，轻易不夸耀他的理念和技术细节，偶尔透露几句我便如获至宝，反复琢磨，竟然也帮了不少忙来提高我的项目。
有一天，我遇到一个技术瓶颈，苦思不解如何选取自适应数字滤波器的调制系数。下班时我往往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身为组长应多担当，也是做给老板看的，主要是我期待赛芙忘记电脑上锁，能进入他的电脑拷贝项目文件。
滑动鼠标，赛芙的电脑从睡眠中醒来，蹦出一个密码窗口，张着大嘴仿佛在嘲笑人。赛芙从不失误，让我无机可乘。我又一次咀嚼失望。
我刚要锁门，忽然发现地上有个闪亮的内存条，差点被我踩碎。我拾起它插入电脑，发现里面正是赛芙的项目文件，真是老马还有失蹄时啊！
我一阵狂喜，拷贝了全部内容。我粗略地翻看后发现他也在研究同样的课题，且已找到可行方案。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只感觉幸运，竟无做贼的羞愧和耻辱。我把内存条放回原处略靠墙，以免被人踩碎。
第二天我最早来到办公室。不久，赛芙左顾右盼地出现。他看见地上的内存条眼睛一亮，如释重负地说：“可算找到了，被同行竞争对手拾到可就麻烦了。”
“什么丢了？”我假装一无所知。
他扬扬手里的内存条。
“真够幸运的，掉在办公室。”我的话竟然一语双关。
办公室里平时很安静，只有台式电脑的电扇发出轻微的噪声。然而，安静里蕴藏着惊心动魄的竞争，我的神经绷紧到了临界状态。之前，我总是优哉游哉地做研究，就像打下了江山的将军坐吃不怕山空。如今一半江山另有所属且兵临城下，另一半也岌岌可危，我要使出看家的本事保住残存的半壁江山。
赛芙的笑里含着许多我琢磨不透的意味，既像轻视也似傲慢。我经常怀疑他心怀鬼胎，说不上刚向老板告了我一状。他从不跟我探讨项目，直接向老板汇报我也无可奈何。他定位在老板和我之间就像鱼刺卡在喉咙，别上下窜动刁难我也就烧高香了。
其实，是有人不断地来刁难。我每完成一个小课题，就会接到一个新项目，让我马不停蹄地狂奔。
令我不解的是赛芙最近粗心大意，也许是老糊涂了，频频泄露关键的技术信息。我偷记在心，研究后加以利用竟然解决了不少难题。
七、十万火急
难题是开发部存在的根本原因，研发者是难题的死对头。研发者必须消灭难题，否则就得让位。
大公司的研发与服务隔离，现场难题不会立刻反馈到研发者跟前。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则不同，研发、生产、服务、维修一条龙同时开展，每人身兼数职，保证现场仪器正常是重中之重，有难题必须立即消除。
钻井公司经常要求新功能，我们就不断地升级现有的设备。可是升级意味着冒险，测试当然必不可少，有时反复测试也找不出新代码里潜伏的缺陷，一旦被激活仪器就出现异常，甚至彻底瘫痪。美国航天史上就有输错一个符号而导致火箭发射失败的先例。
那天，现场通知我升级的仪器在地面测试时不能解码。我在办公室通过网络进行现场诊断和排错。这样的经历有过多次，我都轻松地化险为夷。
可这次很棘手，我研究和调试了三个小时仪器仍然反常。我紧张起来，两小时后钻井公司就下钻，上百人的目光在盯着我。代码出问题最简单的处理办法是回到上个版本，而这次钻井必须升级使用新功能。
由于十万火急，老板破天荒地坐在开发部里亲自指挥，焦急地盼着我妙手回春。压力如山，我有点手忙脚乱。老板很快就变得烦躁不安，脸色铁青嘴里冒粗话。我的脑海里闪现出售房子的情景。
终于，我发现了一个程序缺陷，浮点数和逻辑值混用比较导致了错误判断。我修改了代码重新升级，让现场人员再次测试。
电话悄无声息了，我擦干额头的汗珠松了口气。恰好是休息时间，现场的测试结果十分钟后返回，我很想出去透透气。
八、生死攸关
外边阳光明媚，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我却视而不见。令人吃惊的是我头一次在外面见到赛芙也出来散步。我不愿搭理他，想躲着走，他却刚好挡着必经之路。我放慢脚步，为保持尊严我不愿绕行，就昂首挺胸走上去。
赛芙转过身看着我笑，我只好报以微笑。
“天气真好。”他说。
“呃，明天有雨。”我反驳。我们虽为同事却形同陌路，常用北美标准的问候开场，话题往往与己无关。
“那边在搞什么？真吵！”他指指不远处的压路机。
“扩路。”我漫不经心地说。
“路窄要扩建，系统慢要扩速，内存缓冲区小要扩容。在内存分配上不能随心所欲。”他说得缓慢而清晰。
“是吗？”我应付着想，这点道理让人笑掉大牙，刚来不久屁股还没坐热，甚至还不清楚自己的职责就敢大言不惭。
回到办公室后收到现场的短信：仪器仍异常。
汗刷地从我全身的每个毛孔渗出。还剩一小时就要下钻，延误费每小时数万加元，我赔上房子也就抵挡数小时。
老板彻底失望了，愤愤地甩袖而去。一切都结束了，屋里一片死寂。现在最幸灾乐祸的应该是赛芙，老板赶我走后他可以随心所欲……哎？我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飞速地找到代码里的巨型变量，逐一跟踪变量末尾的界限。让我惊喜万分的是我查出严重的内存泄漏侵占了其它变量。
我赶紧扩大内存，编译代码升级现场仪器，重新测试后我高兴得手舞足蹈，仪器完全恢复正常！
现场负责人、钻井公司高层和我的老板之间已经吵成了一锅粥，看到仪器正常后笑逐颜开了。
仪器按时下井，我侥幸地度过一关。在大家欢呼庆祝的时候，我在思索赛芙何以那么神奇，竟然一语道破天机，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帮我力挽狂澜。或许他是随便说说，世界上哪有神机妙算的大仙？
尊严阻止我低姿态向他道谢，我也不想承认内存泄漏，就装着不经意地问：“代码越做越大，内存总不够用，你研究过内存分配吗？”
赛芙愣了愣反问：“内存？我说了吗？”
咦——我好奇怪，他刚在外面提到，现在却装糊涂。想到他从不出去溜达，我身上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道我在外面遇到鬼了？
九、一鸣惊人
北美的经济越来越糟，持续时间之长让人压抑和绝望。市场竞争之激烈空前绝后，钻井数竟然降到前年同比的十分之一。技术的竞争进入白热化，任何微小的技术进步都是压倒竞争对手的稻草。
赛芙开发的新系统就要粉墨登场了，老板寄予厚望，我却嗤之以鼻，不相信赛芙一年来粗制滥造的系统能从杂乱无章的噪声里提取出完整的信号。
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是赛芙开发的编码解码系统竟然一鸣惊人，引来许多公司参观访问。很快就有钻井公司主动找上门，我们公司的井数上升至前年的水平，这一奇迹完全归功于赛芙。老板多次公开表扬他，引起我的嫉妒。不过，我不用卖房子，还有工作能拿到一半的工资，我也很释然。
让我惊喜的是工资降了半年后涨回了原来的水平。我甚至不太习惯领那么一大笔工资。很清楚工资的增长与赛芙密不可分，是他拯救了公司，拯救了我的工作，拯救了公司里大部分人。他的形象立刻在我的心中高大完美起来。我再次品位他的笑，忽然发现是那么纯真无邪，仿佛地面设备收到的原始信号，虽夹杂着许多噪声，却淳朴得令人感动。
我不再抵触他，反而想对他表达感激之情。我要为大家买早餐，当然有赛芙一份。我们五个中国人互相买过早餐，都只是五份，藏着掖着不让赛芙觉察。
第二天，我买了六份早餐带到办公室。赛芙还没来，他一般晚来十分钟。
可是，一小时后他也没出现。我慌张地来到前台。前台说他打来电话说腿摔坏了，这周请假。
我有点失望，赛芙没口福吃一顿我买的早餐，我白忙活半天也没能表达感激之情。不过这些都是小事，现在我发自内心地为他担忧，暗暗祝福他早日康复。
十、聊聊苏丹
两个月后赛芙才回公司上班，大家热烈地欢迎他，老板买了咖啡和糕点，我们准备了贺卡写满了祝愿。赛芙很感动，苍老的眼里满含热泪，渗透到眼尾的皱纹里。
为了庆祝他的康复，那天中午我们去了饭店。赛芙从没如此开心过，一向沉默的他喋喋不休地讲话。
这顿饭吃得香甜而愉快，我们仿佛是个大家庭，我头一次感到集体的温馨和对友情的依赖，头一次体会到人间还有除了亲情之外朴实无华的真情。
大家兴奋地喝了些酒，没人喝倒，却在饭局结束前被赛芙的一句话惊倒。他说：“我的使命完成了。我要回去了。”
“什么使命？你要回哪里？”
“哦，没什么。我要回老家，先回美国处理房产。老家永远是人生最后的依托。”
“老家在哪儿？”
“苏丹。”
我的天！我差点惊掉下巴，苏丹在我的人生履历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让人永生难忘。他为什么不早说呢？可是，我从未如此走近过他，他哪有机会说啊？
“我在苏丹工作过四年。”我说。
“哦？这么巧！”赛芙有些惊讶，盯着我说：“那么，有机会我俩单独聚聚。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谈。”
“这个——”我感觉有点唐突。
“去吧，好好聊聊苏丹。”同事怂恿着，我只好同意。我纳闷赛芙要谈什么，似乎不只是聊聊苏丹。
十一、使命完成
后天赛芙就要离开，我如约提前来到高雅的餐厅耐心地等着他的到来。背景音乐倾诉而缠绵，特别符合当时的心情。
赛芙穿着正统的西服，扎着红色领带，带来了满面的春风。我从没见过他穿崭新的正装，仔细打量他，竟然像个老演员稳健而帅气。
“哈哈，没想到你穿得这么讲究。我的牛仔裤短衬衫太随意了。”我歉意地说着给他倒酒。
“这有什么，年轻人就该这样。”赛芙爽朗地笑着说：“我着正装是想和你正式地道别。中国有句名言：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今后我们恐怕不再相逢。”
“噢？”我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中国的名言？”
“何止于名言，语言我也会呀。”赛芙的嘴里突然冒出流利的汉语，惊得我目瞪口呆。他接着用汉语说：“我在中国生活了十年。英语是我的第三语言。”
天哪，我们五个中国人经常在办公室里用汉语评论他，原来他全能听懂却波澜不惊。有时我们很过分，不是说他土气得掉渣，古怪得变态，就是说他生理有障碍甚至性无能。我顿时感觉无地自容，恨不得逃之夭夭。
“别担心，孩子。我从不计较别人怎么说我。任何评论都很珍贵，都是财富，都值得我回忆。这一年多的经历在我的人生中最有价值。”赛芙还说汉语。我坚信他能听懂任何中国话。他真是善良而大度，寥寥几句说得我不再内疚。我已是中年人，被称为孩子令我感动。
“公司正在蓬勃发展，你为什么突然要离开？”我不太好意思再说汉语，改用英语问。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赛芙也改用英语。
“使命？”我再次陷入困惑。
“群山，你不认为我与众不同吗？”
我惊讶地看着他，从脸上寻找他是外星人的痕迹，可他不像。我讷讷地说：“这，是呀。”
“你认为蓝星公司会裁掉我吗？”
“我也怀疑，你是专家，蓝星公司很少裁人，美国经济也不差。”
“是我自己辞职的。蓝星公司极力挽留，甚至工资加倍。”
“加倍？”
“是的，我现在的工资只是原来的一半。”
“里外差了四倍。为什么？”
“还不都是因为你。”
十二、鳄鱼钱包
“别急，你会想起一切的。”赛芙笑眯眯地说：“我问你，为什么我们来这里？”
“聊聊苏丹。”
“对，在苏丹你肯定有很多奇特的经历，会有所收获，比如工艺品。”
“工艺品？”
“去过工艺品街吗？”
“去过。”
“除了买东西，你还做过什么？”
我努力回忆，突然想了起来，那是一次特殊的经历。
七年前，我在苏丹辛苦地干完一个班要回中国休假，想给亲朋好友买点异域风情的礼物，就和几个同事离开宾馆去逛工艺品街。工艺品虽然粗糙却应有尽有。象牙、黑木、玉石等手工雕刻琳琅满目，虎、鳄鱼、蛇等动物皮具货真价实。后来我才晓得许多精美的工艺品都是以屠杀濒临灭绝的动物为代价而制成的。
逛了大半天，我终于在一家商店看到一款独特而精致的鳄鱼钱包，令人爱不释手。我掏出旧钱包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有一个消瘦的苏丹姑娘弱不禁风地瞪着大眼睛，笑眯眯地望着我。
她是售货员，我放松下来，掏出旧钱包里的身份证和驾照塞入鳄鱼钱包，又摸出身上的护照。新钱包似乎专门为我设计，护照都能塞下。
“先生。”耳畔传来苏丹姑娘的声音，我扭过头。
“我的英语不好，请看告示。”她毕恭毕敬地说。
告示上写着潦草的英语，大意是她父亲蒙冤坐牢，母亲病重急等钱动手术，请善良的人伸出援助的手……
我的脸上写满了同情，嘴里应着“好啊，好啊”，心想苏丹比中国还有超前意识，中国人只在大街上行乞。
大街上突然传来喊叫：“群山，你在哪儿？快出来，一车人都在等你。”
十三、昨日重现
“对，就是那次。”赛芙打断了我的沉思说：“你慷慨解囊，我的妻子做了手术。恰好我也刑满出狱。她手术后多活了三年，几乎每天都把你这个大恩人挂在嘴边。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伙伴，感情笃厚。三年里我俩日日相依为伴，时时恩爱如初。我找回了人世间最美的爱情、最真的幸福和最大的满足！”
“可是，我……”我欲言又止。
“你很伟大。你们海外服务充满艰辛和危险。你那么慷慨大度，我牢记着你的名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报答你。是这张机票留下了你的信息。”赛芙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满龙飞凤舞般阿拉伯文字的机票。
“是我的机票。”我翻看着机票，泪水悄然爬上眼眶。这个世界多么富有真情！许多年来，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珍藏着我的机票，惦念着报恩，默默地在人海里寻找……
我揉揉眼睛问：“你怎么肯定能找到我？”
“到中国去找你并不难。我很熟悉中国，了解中国传统，在中国接受了良好的基础教育。我十岁就随父亲居住在苏丹驻中国大使馆，二十多岁回到喀土穆大学教学，后来成为通讯工程系的教授。虽然我满腹经纶，在国际学术界独领风骚，在苏丹却无用武之地。父亲回苏丹后因政治倾向被人陷害过，早离世，财产全部充公，我也受牵连遭受了多年的不白之冤。我照顾大病初愈的妻子直到她离世。我有了自由就计划着离开家园去寻找你。”
“我值得你这么做吗？”
“太值得。在我坐牢期间，女儿为了母亲出卖了身体也没挣够手术费。苏丹太穷，得病就等于死亡。你的捐助不但拯救了我的妻子，也让我的女儿从良，嫁给了一个好人。我没了后顾之忧才申请到加拿大避难，成功后又到美国工作，很快就为蓝星公司带来了巨额利润。”
“天哪，你的故事太神奇了。”
“是啊。更神奇的是我竟然在蓝星公司发现了你的影踪。我本打算在美国挣一笔钱后去中国报答你，可是那天，我收到一个邮件说加拿大的合作伙伴要来探讨项目，来人的名字是‘群山’。我好惊讶，也很激动，无法确认群山是不是你，就委托同事请你吃饭喝酒。同事不负厚望，你喝得酊酩大醉，胡言乱语讲到了苏丹……”
我记起是有一次到美国出差被灌得一塌糊涂，仿佛回到了中国领略“喝得高交情好”的风俗。
“我反复思考如何报答你。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直接给你一笔钱不如帮你掌握一套技能。我全面了解了你们公司的技术状况和你的工作情况后开始替你们担忧。你们的技术落后五年，一来经济危机你们公司就有倒闭的风险。不到半年经济危机就来了，我觉得是时候了，救火不能太晚。于是我辞掉工作来到加拿大，其实是回到自己的国家，可我不想暴露身份。”
“天哪，我做梦也想不到。”
“你肯定误解了你的老板。我提出的条件是：一、聘请我要瞒着你；二、我的位置要比你高；三、我的头衔要印上名片；四、公司暂时保密我的身世。”
“原来如此。”
“希望你能理解，我这样做是故意给你施加压力，调动你身体里的能量，把你的聪明才智发挥到极致，在短时间内提高你的技术水平和研发能力。”
“既然想帮我，为什么不把代码直接给我，很多技术对我守口如瓶？”
“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如何吸收知识吗？知识的窗口在书店，而书很有限。你那时肯定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一旦发现精华便永生难忘。而现在，互联网上的知识比海洋还深厚，你去学习吗？你有耐心和恒心吗？你能够挑选出精华吗？”
“这倒是。”我略有所思，这恰如当前情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从知识里提炼出精华也是辛勤的劳动。
“你删除了公司的备份，却无权删除第三方IT的备份。IT帮我拷贝了所有的资料。我暗中掌握了技术细节，发现你定义的变量内存过小，升级后可能导致系统瘫痪。因此在那次现场仪器异常时我能够提醒你。其实我的研究成果全部备份在服务器上，你从没注意过那个文件夹。”
“这，这……”我感觉非常窘迫和尴尬，便举起酒杯说“来，喝一口。”
十四、晴天霹雳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你并没意识到我在故意透露技术要点。那次你无法领会，我干脆把文件拷入内存条放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它被人动过，我相信你已发现文件。”
老天，原来这都是设计好的，现在的我是否还梦在鼓里？我捏了捏腮帮子，有痛感。
“哈哈，那些都过去了。眼下都将还原为真实而自然的存在。我再也不打扰你了。”
“怎么能说打扰？是你拯救了我和公司，大家都很感激你。你真要退休吗？”
“其实不是退休。记得我腿断病休过吗？”
“当然记得。”
“腿断是假，手术是真。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只能用天来计算。我得了癌症，晚期。”
“啊？——”我被晴天霹雳击中，怔怔地望着赛芙足足有一分钟。我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百思不解这是为什么？世界如此残酷，疾病恣意横行，好人不长寿。
“难道治不了吗？”
“几乎不能了。现在的医疗手段只有手术和化疗，医生也无能为力。”
“那你该留在下来，美国加拿大的医疗水平是世界上最高的。”
“孩子，叶落归根啊！人老了更思念生他养他的地方。”
“那地方战火纷飞，疾病肆虐，种族屠杀，贫穷落后，可以说满目凄凉，触目惊心。再说，你已是加拿大人。”
“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在非洲土生土长，身上流着苏丹人的血，我的身躯要回归故土，在家乡了此一生是我的心愿。”
“天啊！”泪水奔涌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对这个拯救了公司和许多人、生命即将倒计时的大恩人，我倾家荡产都愿帮他。我哽咽着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我怎么……”
“不需要。你唯一要做的是努力工作，继续提高仪器的性能，增强竞争力站稳脚跟，以至于引领技术的发展。技术进步就是人类的进步，人类就能逐渐战胜困难和不幸，包括置人于死地的癌症。”
“嗯——嗯！”我拼命地点头，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了这个弱不禁风的瘦削老人……
十五、飞向远方
罗斌和我一同到飞机场送行，罗斌帮着提行李来到安检入口，我俩只好留步。罗斌为赛芙和我合影，这将是摆在我床头最珍贵的照片。
我再次紧紧地拥抱赛芙，感觉他像我父亲般慈祥善良，我却不能孝敬患病的老人，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远走他乡，孤独地走完生命里的最后一程。我期望他女儿能好好照顾他，给他一个幸福而安详的晚年。
在背影消失前，赛芙回头挥了挥手。人潮席卷过来淹没了一切，虚无缥缈间仿佛一场梦。
我被罗斌拖到能看到飞机起飞的窗前，我仰望着窗外的蓝天，一架架飞机优雅地拔地而起，不知道哪一架里载着赛芙飞向远方。我默默地为他祈祷、祝福……罗斌也不催我，陪着我观望。
许久之后，我说：“我们回去吧，真是一场梦！”
“不是噩梦。唉！也是噩梦。”罗斌叹息，他肯定联想到赛芙的病。
我的眼睛忽然一亮，盯着罗斌说：“你得承认赛芙很神秘，并不十分诚实，当然都是出于好意。他说得了绝症会不会也是谎言？”
“不会吧。”罗斌蹙着眉想了想，莞尔一笑说：“很有可能，就算他又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吧。”
第二天，我走进办公室看到那张空空如也的办公桌，一股莫名的悲哀和凄凉袭上心头。虽然赛芙整天默不作声，只要他坐在那里，我就感到无形的压力，催我奋起直追，使我热血沸腾。他一离开，屋里仿佛少了千军万马，我倍感失落和彷徨。
赛芙打破了那张桌子坐不到一年的传说，他在那里专心工作的情形历历在目，永不消失。他功劳卓著，让整个公司受益，将成为随钻测量行业新的传奇。
一整天我都没心思工作。我更加内疚，没做到赛芙说的“努力工作，继续提高仪器的性能”。罗斌看出了我神情恍惚，休息时几次拉我出去走走都被我拒绝。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对着那张桌子发呆。
我忍不住走过去，坐下胡思乱想。无意间我拉开抽屉，露出一个信封和一页对折的纸。我好奇地展开纸，忽然发现这是赛芙用汉语写的信——
群山：
我不得不离开我喜欢的工作、难舍的朋友和热爱的加拿大。我爱我的祖国苏丹，也爱着我的第二故乡中国，同样也深爱着让我生命得以再生和延续的加拿大。这里纯净如初，安逸和平，人们心地善良，友好互助。然而我唯一的亲人就是女儿。人在生命的尽头更希望与亲人团聚。
虽然我尽力帮你，可我依然觉得做得不够。我真希望与你工作得更久，可是命运不允许，我也无法抗拒。期望你努力进取，顶住压力克服困难，永立不败之地。
你的慷慨捐助拯救了我们一家，全家感恩不尽。你的捐款也算完成使命，我数倍偿还。信封里的区区小钱不成敬意，略表我感恩之心，希望你愉快地收纳。
天地悠悠，岁月静好……祝一切顺安！
赛芙
读着感人肺腑的语句，字里行间闪烁着赛芙的音容笑貌，我抑制不住心头的热浪，泪水涌上眼眶，悄然滴落在鼓鼓的信封上……
十七、拯救的背后
我把信封紧紧地抱在胸前，做了个大胆的决定：立刻搬到赛芙坐过的地方办公。同事回来后吃了一惊，可是都以沉默表达理解，他们深知我此刻复杂的心情。
老板路过时进来闲聊，谈到赛芙，老板的神情略有消沉也颇为骄傲。他振奋地拍着我的肩膀说：“群山，我坚信你能做得更好，不会让赛芙失望的。”我使劲地点头。
下班前我提议：“罗斌，今晚去喝酒吧，我请客。就到我和赛芙去过的那个酒店。”罗斌答应了。
晚上，我穿着面试时才动用的西装革履，扎着红色领带，稍晚些来到酒店。罗斌身着便装正在等我。他吃了一惊，我赶紧解释：“别担心，我只想纪念一下赛芙，那天他就是这么穿的。”
罗斌笑着给我倒酒说：“噢，我太随意了。”
“这有什么，年轻人就该这样。”我忽然学着赛芙说。
“谁是年轻人？都快抱孙子了。”罗斌抗议。
我扑哧一声笑了，觉得没必要搞紧张气氛，脱下西服落座，与罗斌天南海北地阔谈，最重要的话题当然是赛芙，他是一个拯救者，一个平凡的伟人，一个知恩图报的圣人，相对于他，我简直无地自容，他不但在物质上拯救了我，在心灵上对我拯救超越了一切，让我重新认识到坦荡做人的道理和知恩图报的美德。
几杯酒下肚后，罗斌就了解了我和赛芙之间的故事和友情。他感慨万分：“看来不同的种族有着同样的思维和价值观。人性是相通的，友情是珍贵的。慷慨升华了你的人格，付出获得了好的回报。”
“其实，这背后还有隐情。”我说。
“呃——说说看。”罗斌好奇地看着我。
我呷了一口酒说：“……回到宾馆，我发现旧钱包不翼而飞，里面有飞机票和现金。也许我在工艺品店时把它放在柜台上了，没有机票我无法登机。我急忙找司机火速赶往工艺品街，很快找到那家店却发现大门紧闭。那时才下午三点，周围的店都在营业。隔壁店主说每天那家店最早开张最晚关门，可能售货员解手去了。我苦等了两个小时售货员也没回来，再不走将耽误国际航班。我只好急三火四地到旅游公司补办了机票，还好赶上了回国的班机。”
“这不是挺好嘛。你既没耽误行程，又做了件好事。”罗斌的目光里笑意盈盈。
我仰头喝干了一杯酒，低头盯着他说：“可是，那个装着七千美元工资的旧钱包并非我真心捐助的，而是我粗心丢失的。”
2018年6月于卡尔加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