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请不要强行对号入座而自寻烦恼。请不要模仿故事里的情节,作者不为此付任何法律责任。
一、酒吧小聚
据说,世界上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是DSP(Digital Signal Processing,数字信号处理)工程师,而搞音频信号滤波处理的DSP工程师仅有万分之一,即0.01%。我就是站在万人之上的佼佼者,能把100微伏的声音信号从噪声中识别出来,通过放大、采样和滤波,处理并还原成声音。我由此获得的几项专利给公司带来了巨额利润。
我顺理成章地荣获了一笔可观的奖金,迫不及待地订购了一辆梦寐以求的红色跑车。在城里的高速公路鹿儿谷路上试了几次车,100公里限速飙到150公里也没被警察逮住,好不惬意。穿越在沉闷的车流中,我俨然一位驰骋沙场的大将军,骑着高头大马征服了大片江山。
那天,朋友佟柳约人在酒吧小聚,观看在好莱坞举行的世界第100届奥斯卡颁奖典礼。我因学英语看英文电影而逐渐成为好莱坞影迷,当然欣然前往。在自家观看太无趣,尤其当宣布年度最佳女主角时,我要声嘶力竭地尖叫,周围该有一群人配合吹口哨,空气里弥漫的不只是酒香,还有共同的爱好和珍贵的默契带来的幸福和满足。只有酒吧才有这种氛围,北美酒吧文化的昌盛源于此。
朋友们拍肩捶背寒暄后落座。除了偶尔抬眼望电视墙里的颁奖实况,大家谈论最多的就是最近违章驾驶惩罚力度加大,尤其是酒驾和醉驾。指标超过0.02BAC(20毫克酒精/100毫升血液)是酒驾,超过0.08BAC为醉驾。醉驾将导致驾照被吊销一到十年,因出行极其不便使人忍痛放弃工作,搬到其它省重考驾照。
大家互相告诫别喝多,头脑保持清醒好看盛大的颁奖典礼。可是,大杯鲜美的自酿啤酒醇香陶醉了刚才的清醒,我虽记得却怕扫兴就只字不提。加之我喜爱啤酒的程度不亚于热爱跑车。若喝多了就打车回家,斜躺在舒服的后车座欣赏着司机播放的优美音乐,还能做个风流美梦……
众人一直从晚上七点喝到十点。我虽头重脚轻却记得喝了8瓶355毫升的啤酒。佟柳醉得一塌糊涂,舌头发直走路摇摆,趴到我肩上就喊翠花。我倒是长得俊,你也得摸摸我满腮的胡茬子像女人嘛。他要自己驾车回家,没人能拦得住。看他歪歪扭扭地倒出停车场,我为他捏了一把汗。
佟柳的行为鼓励着我自告奋勇地送别人回家,却没人敢坐,气得我大喊:“七个傻瓜胆如鼠,跑车不坐二百五!”
“警察罚你250元你就消停了。”大家起哄。
“狗嘴吐不出象牙!”我怒骂。
奔驰在宽阔的路上,风从耳畔惬意地掠过,万家灯火仿佛为我点亮。我超越无数车辆,过关斩将所向披靡,俨然奥斯卡评选爆出了大冷门,站在领奖台上的演员竟然是我……
我手握方向盘哼着小曲,感觉喝点酒开车并不像传说那般危言耸听,我严重怀疑人们夸大了酒驾的危害。武松不喝酒怎能拳打景阳岗上的吊睛白额大虎;鲁智深不醉酒怎能醉打蒋门神;关羽不温酒怎能刀斩华雄……
看到鹿儿谷路的入口我一阵释然,五分钟后我就能深陷在家中柔软的沙发里抓住奥斯卡颁奖的尾巴了。
尿意突然来袭,我紧急刹车停在路旁,下车时踩空脚踏板造了个狗啃屎,满嘴沙土也顾不上吐,跪着解开腰带无奈为时已晚,裤子湿了一大片还浑然不觉。
压力释放后腹部舒坦得宛若神仙。满天的星星眨着眼睛,仿佛典礼现场的观众在窃窃私语。弯月向我招手就像呼唤我上台领奖,我热望地伸出手——
冷冰的车把手躲躲藏藏,摸了半天我才爬上车。电加热的方向盘很亲切温暖,使人感动可以依托。系上安全带,我眨了眨倦意朦胧的眼睛……
二、夜遇警察
我挂挡上路,无意间瞥了一眼倒车镜便大惊失色,一辆彩灯闪烁的警车魔鬼般出现在左后方!
我恍若在梦里游荡,心里暗暗叫苦。我这辈子几乎没接触过警察,从没被截过。警察象征着权利、武力和威严,离他们越远越好。我把车靠右让出主路,期望警车只想借道快行。然而警笛骤然大作,我赶紧停车。警车在五米外戛然而止。
我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正想跳下车,抬头看到的恐怖情景吓得我灵魂出窍。只见一个高大肥胖的警察呈马步蹲裆式双手握举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我的心窝!
妈呀,我的神经瞬间过电,心脏停跳四肢瘫软。过去看战斗片里的坏蛋被枪指着时我觉得过瘾和痛快,而今才品味到坏蛋心里的恐惧和无助。我脑子里的齿轮“咔哒咔哒”响成一片也没想通为什么喝点酒会被枪毙。
“回到车上!摇下玻璃!”另一个矮小瘦弱的警察喝道,小心翼翼地向我靠近,右手放在腰间的枪上。
因担忧子弹随时射入心口而导致浑身抖索,我觉得尴尬就颤巍巍地说:“警官,您好。”
脸色铁青的瘦警察并不问好,他一字一顿地说:“请出示驾照、年检和保险。”
我瞥见胖警察收了枪向这边走,才有了虎口历险后的轻松,开始四处寻找年检和保险,用时之长不只是让警察失去耐心,我都觉得天快亮了。
真的见亮了,我在一堆加油收据里翻出了年检和保险。我如释重负地深呼了一口气,同时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空气里漂浮的酒气能熏醉一头肥猪。
我慢慢地扭转头看到瘦警察正觑着鼻子凑近,显然他发现了端倪。
“你是做什么的?”两米开外的胖警察语气平和地问。
“我是DSP工程师。”我说:“DSP你懂吗?DSP,”
“住嘴!我们只懂喝酒不能开车。下来!”瘦警察厉声说。
我恍惚看到他腰上亮程程的手铐,心头一惊,我会被铐起来带到警察局再关进监狱吗?我咧嘴挤出的笑估计比哭还难看,举起双手做从电影里学来的投降状。
“快下车!”瘦警察仿佛训俘虏。
“可是——”我对着车门努努嘴示意我不敢放下手开门。
胖警察噗嗤一声乐了,上前帮我打开门。我对他有了好印象,心有所放松。
谁知我放松得过早,瘦警察一把揪住衣领把我掳到车前,我的双手被反剪,身子伏在车盖上动弹不得,耳畔传来咆哮:“说!武器、弹药、吸毒、毒品交易和洗钱,你干了哪些?”
“什么?都没干!”惊诧之余我感觉玩笑开大了,难道一个遵规守纪的工程师与一个罪孽深重的毒贩没有天壤之别吗?
胖警察袖手旁观。瘦警察摸遍我全身,连一枚硬币也不放过,甚至手在裆部粗暴地抓摸,弄得我生疼以致于产生“他若是女警察该多好”的幻想。
“这里为什么湿了?”
“湿了?啊——水撒了。”我心虚地说,仿佛看到瘦警察抬起手指放在鼻孔下。
一阵凉风勾起胃部骚动和痉挛,我使劲压制着腹部的惊涛骇浪,嗓子眼严守大门,用潜意念和内力控制着胸腔,小口喘气两分钟后总算风平浪静了。
远望鹿儿谷路上灯光构成两条长蛇,闪烁的警车从两端向火光冲天的中部聚拢,好像发生了重大的交通事故。
扭头看粗暴的警察,我恍若身处好莱坞大片中。可是,我仅为万人之上的DSP工程师,并非千万人崇拜追随的影星。
三、有权沉默
瘦警察弄得我胳膊生疼,我 “哎呀”一声眼里流出泪,他不道歉的做法估计缘于满手的骚味。刹那间我明白了自己角色之可悲。警察不会照顾我的肉体和感受,不摧残我就算万幸。必须弄清他们想干什么,保持清醒尽快拯救自己,争取不被伤害和诬陷。哼!只要没杀人放火,能奈我何?我的内心陡然间变得顽强而坚韧,纵使此刻逼我坐老虎凳给我灌辣椒水,我也会咬牙挺住。
“走,上警车!”瘦警察说。
“可是,我的车——”我心疼爱车还在喘息。
瘦警察毫不客气地把我拽到警车旁,按下头把我塞入后座。
一转眼我就被押上警车,难道还要戴上手铐?前后排隔着铁栅栏,警察倒伸不过手来。我试探性地央求:“警官,我去把车熄火吧。”
两个警察似乎没听见,半分钟后摇着头相视而笑。然后瘦警察继续敲击电脑键盘,胖警察捏着吱啦作响的对讲机喊话,像是在叫拖车。
“为什么拖走我的车?”我弱弱地问,没人回答后我也沉默了。
片刻后,瘦警察转过脸缓慢而清晰地说:“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么你所说的一切都能够……你是否完全了解你的上述权利?”
天哪,好莱坞大片正在上演,台词就是警察说的保护犯罪嫌疑人的米兰达警告。身陷囹圄的我只好点头。
“老实说,喝酒了吗?”瘦警察的目光逼人。
我左右为难,没喝酒不会酒气熏天,承认喝酒等于任人宰割。我急中生智说:“就一瓶啤酒。”
“一瓶?”
“是。”我肯定地回答,一瓶啤酒的BAC值绝对不超过0.08。
他们又问我住址,在哪个公司。我多么期望被询问具体的工作啊!
然而,两个警察开始谈论奥斯卡颁奖和正在举办的冰壶比赛,我形同虚设如同一个傻瓜。我怀疑他们是坏人假扮警察谋财害命,红色跑车就是财,我的器官价格不菲,一个肾在中国能换一台智能手机,在北美能换一辆豪华跑车。我顿时大汗淋漓,巨大的恐惧感压得我难以呼吸。我期望他们是真警察,我的车充公或捐献都行。
趁警察聊天我摸到车把手往外推,纹丝不动的门显然已锁死。即使能跑走,我也担忧他们会射杀我,那样死还不如卖掉我的器官。
四、初入警局
直到一家很有名望的公司派来一辆拖车,我才松了口气,假警察不会等到拖车来。我立即心花怒放,感到世界很美好、活着真幸福。
跑车前轮被拽上拖车,后轮依然着地。我壮着胆子说:“车好好的,我能开。”
“你不具备安全开车的能力。”胖警察说。
拖车消失后,瘦警察拨动离合器,刚才警车一直没熄火。胖警察说:“我们带你去警局检查你血液里的酒精浓度。”
“我头疼,我要回家。”
“小子,我们的测酒仪专治头疼。”瘦警察冷笑着说。
我血液里的酒精浓度要是不超标,我的跑车都能腾空飞窜。我后悔刚才压制呕吐物,吐出的话会醒酒。我把食指放进嘴里却感觉麻木,舒适的胃里没有呕吐的征兆,倒有喝水的欲望。
飞驰的车使得路灯急闪而退,车里一片沉寂。我苦思不解如何被盯上。我开车摇摆甚至超速吗?可我感觉良好甚至能开飞机。莫非警察守住酒吧专尾随走路摇摆的人?我猛然想起喝得乱醉的佟柳,也会被跟踪把车拖走,甚至戴上手铐,期望他别出事躺在医院里……而接下来我的人生会有什么戏剧变化呢?
前方有个车没打转向就变道,警车鸣笛超过,那个司机不会知道他的幸运源于我的倒霉。
我猛然想起朋友在酒吧里谈的醉驾被吊销驾照,登时冒了手脚。我家离公司三十五公里,不开车就要倒三次交通车,两小时到公司都算正常,没车开的话我恐怕也得搬家。我痛恨起多事的警察来,一个优秀的工程师将被你们逼得走投无路,这既是个人的不幸也是国家的损失。你们能捞到什么好处,只能把一个好端端的社会搞乱。许多杀人放火的你们不管不查,却来抓一个正为社会作贡献的良民。
车拐入小径进入警局大院。这栋建筑我太熟悉了,几乎每天都从院外路过,那时看到很多人进出就想他们是什么人、与警局有什么瓜葛。原来酒驾也是因由,这是我头一次迈进这个门槛。警察一前一后隔着我讲笑话,我也轻松了一些。
可是进门后,巨大的压力无形中像高山压顶。负责收存物品的老人站在柜台后恭候我。他泰然自若不喜不悲,递过一个结实而透明的塑料袋。
越来越像好莱坞大片了,我想物品装入塑料袋封存是被判刑蹲监狱时才履行的手续,难道我直接跳级了,就像上学时我从三年级跳到五年级,那时是荣耀,而今却是悲催。
五、问跑律师
警局里空落落得令人恐慌。我掏空了身上物品,把手机、硬币、钱包、手表统统装入塑料袋递给老人。
“解下腰带。”瘦警察在旁提醒。
不停地提着下滑的裤子,我被带进一间六平方米的禁闭室,中间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凳子。天棚上有个暗色摄像头,我的任何举动都会被监视。自由跑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方,面对不可捉摸的变更和挑战,我搜肠刮肚地思考对策。
胖警察漫不经心地守在门口,瘦警察坐在我对面说:“你有两个选择:参加酒精测试或拒绝。测试的浓度低,你可以立刻回家;如果过高就按程序处理。假如你拒绝测试,我们有权逮捕你,你今晚肯定回不去家,我们会告你醉驾……你明白吗?”
我茫然地摇头说:“你们不是已经逮捕我了吗?”
“还没有。你要咨询律师吗?”
我头脑里的齿轮又开始咔哒作响。我没有律师,在北美最好没有官司,昂贵的律师费达每小时四百元,五个DSP工程师也挣不过一个律师。我摇起头,猛然想到就像失恋的痛苦靠时间遗忘一样,体内的酒精靠时间消耗。这个想法在半秒内就被确定为终极目标。
我摇着头说“要”弄糊涂了瘦警察,他眨眨眼问:“你有律师吗?”
“没有。”我期望让我回家去找,找到后已是下周。
瘦警察鄙视的神情稍纵即逝。他说:“根据法律程序,我们免费为你找律师。过来。”
来到走廊里他说:“你跟律师说吧。”
我惊讶地四顾空空如也的走廊,只有墙上挂着一部十年前被淘汰的转盘拨号式电话机。胖警察对着墙努努嘴,我摘下听筒。
“你好。我是……”话筒里传来缓慢而低沉的男子声音,我的英语听力足以让我听懂大概意思。
警察们躲到了远处。我听出电话里的人不是人而是机器,合成声音之特殊连普通人都能感知,何况一个搞音频滤波的DSP工程师。真滑稽,这个所谓的律师能打个屁官司,每小时一元的电费倒是省钱。也无所谓,以拖时间为目的的我能想出成千上万个问题。
于是,我和电话律师一问一答地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和争辩,律师变得越来越不耐烦,却不至于挂我电话。人为设定的程序不应该慢待客人,他只会机械地挑选与我的问题接近的答案。
可是我大错特错了,估计有人为他限制了通话时间,十分钟后正在发表长篇大论的律师突然冒出一句“祝你好运”就挂断了电话。
六、战术多变
战术必须调整。我控制自己不看正在推测电话是否结束的警察,依然拿着被挂断的话筒不停地发问,赢得了宝贵的十分钟。
眼睛的余光告诉我警察越来越烦躁,商量后他们快速走来。我赶紧说了声“谢谢”放回话筒。
“这回你问清了吧。”瘦警察脸色阴沉。
“不太明白。”我的脸色更沉。
“你说什么?!”瘦警察提高了嗓门。我迎着他凶狠的目光坚定地说:“我不明白!我需要翻译!”
胖警察上来拉开瘦警察说:“好的,好吧。”他拿起话筒拨打。气急败坏的瘦警察在一旁抓耳挠腮。
电话里传来说普通话的声音,女性的温柔让我倍感亲切,眼眶湿润。我早已明白当前的处境和要遵守的程序,为了拖延我又问了所有的问题,且更加详细具体。我装成一副无依无靠的可怜样子,多少赢得了她的同情。
可是,女翻译不久就意识到我并无诚意,只想缠着她说个不停。最后她说:“抱歉,我回答了你所有的问题,甚至重复了两三遍,有些怪问题我无能为力。祝你好运!”
我拿着话筒假装继续通话。这回警察早已计时不再上当,没过三分钟就走过来。
“你——还想干什么?”瘦警察冷笑。
“对不起。”我一改刚才的强硬,笑眯眯地说:“你看,我一直没上厕所。”
瘦警察气得咬牙切齿。
“这边。”胖警察引路来到厕所守在门口,瘦警察与我寸步不离。这样兴师动众是怕我越窗逃跑,逃犯大都在厕所寻找一线生机。而我再多喝八瓶啤酒才有那个胆量。
我把尿尿的速度控制在没有最慢只有更慢。那是我这辈子最艰难、最痛苦、最具挑战的一次撒尿。记得小时候和伙伴比赛谁尿得更高更远,必须以更快的速度增加压力,那尿尿得过瘾,尿得淋漓尽致,充满了欢声笑语。而今,我不得不反其道而行之,做世界上最可笑的一件事。为了谋生能保住驾照,让喝尿我可能只是卡巴一下眼睛。
瘦警察瞪着斗鸡眼看我,仿佛看着外星人,还不时回头看胖警察。胖警察倒沉得住气,脸部平静如水。
那一滴一滴的黄金玉液总有枯竭之时。十分钟后,我脸上露出满意的自我陶醉的微笑。我肯定破了尿时最长的世界吉尼斯记录,可惜这个记录被警察糟蹋,作为人才我也被埋没。
解手后洗手是必不可少的绅士修养,每一秒钟的拖延都是神圣的驾照保卫战,我慢悠悠地洗完手后往脸上撩水。
“我严重警告你,不许喝水!”瘦警察的话吓人一跳,他竟然知道了我的企图。
“我渴得要命。”
“那你就动作快点,别磨蹭!”
我把握着分寸继续洗手,既不惹怒他们也不太快结束,通过镜子查看瘦警察的脸部表情来决定何时关闭水龙头。
七、电话求助
我又被带回禁闭室,瘦警察得意地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有。”我笑容可掬地说:“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爱人至今不知道我在哪儿,为何夜不归宿,我们感情好到时刻惦记着对方,她一定哭成了泪人。每天我都辅导女儿学习,她缠着我讲精彩的睡前故事,才能安然入睡。今天女儿没见到我,不知道她现在……”
“够了!”瘦警察知道不打断我,我至少说上半小时。胖警察从腰间摘下手机递给我说只能打五分钟。
关上门后我焦急地拨通了佟柳的手机。其实,我最想的不是妻女,而是能帮我保住驾照的拯救者。
长久的呼叫声后手机里传来留言声。我只好叹息着往家里拨打,没等拨完号码手机铃就响了,是佟柳爱人的手机。我悲哀地想佟柳出事了。
“喂,是哪位?”传来佟柳的声音。
“你没事啊。”我惊喜地大叫:“你在哪儿?”
“在家。群山吗?”
“是。你的手机呢?”
“别提了,车开到半道我就要吐,下车到外面差点把肠子都吐出来。手机掉在地上被踩了一脚,接不起来电话只能看到来电显示。这么晚你在哪儿?”
“警察局。”
“啊?”
“没事,你快到网上搜搜看如何神速解酒。”
不久,佟柳说:“喝浓茶。”
“废话!”我气愤地说:“这里没茶。”
“噢,多喝水也行。”
“也没水。”
“多运动。”
“有人监视。我不做运动还有四分钟,抢时间做运动会立刻被人制止,哪个消耗的酒精多?”
“这算起来太复杂了。你在干什么?”
“打电话呀。”
“坐着还是走动?”
“你小子,聪明!”
我假装焦虑不安起来,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来回踱步,有时夹紧双腿,有时腿脚暗自较劲,看似我在随意走路,其实我的脚往地下施加强力,恨不得碾碎鞋底踩出个大坑,以致于两腿发酸酥软,胳膊也夹住身子,肚子不停地鼓胀和收紧。很快身上就渗出了汗珠……
而佟柳一直在网上搜索信息并朗读:“酒精含量一小时后会被消耗掉百分之十,运动会增加百分之五……”
八、最后一搏
警察打开门时我只好收线。我的演出就要告一段落,躲不过去的时刻终于降临。我估计从被拦住至今有三个小时,体内的酒精被消耗过半。
我被带到检测室,一个和蔼可亲的黑人乐呵呵地在接待室迎接我,嘴里不停地说着带口音的英语,像是Rap说唱歌手。我期望他闭嘴让我安静地思索如何拖延时间。
检测室的中央有张床专为喝得烂醉如泥的人所准备,床边椅背上的银色设备应该是测酒仪。接待室和检测室之间有个门槛,我暗想决定胜负的关键之举终于出笼了。
“亲爱的朋友里面请,测试很简单,没有任何痛苦,我是专业的检测师,你要相信我配合我……”黑人的唠叨让我有时间充分设计如何表演才真实。
我扬着脸往里走,警察肯定在身后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很沾沾自喜有人看我演戏,观众会沉浸于剧情,被演出深深地打动。
忽然我脚下一伴,踉踉跄跄地往前抢步,脑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奔椅子。我可以想象身后惊恐万状的警察免费看了一场这辈子最精彩绝伦的电影,好莱坞大片不会有如此震撼的场面,其他演员没有这种想象力。
“咣当!”我的脑袋撞在扶手上,之前的一瞬间,我痛苦地自问:“我是为了什么?万一撞死,我值吗?人们怎么报道死因,与测酒仪同归于尽?折磨人的驾照啊,这酒坑人不浅!”
我重重地跌落,椅子也随之“咣当”一声倒地,恰如天籁仙乐。我心花怒放:成功了!头并不很痛,原来扶手被海绵包裹,我倍加高兴。
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过来,把我放到床上准备做人工呼吸。他们发现我喘气正常才长长地嘘了口气。
我觉得很好笑,我当演员会很成功,脸部藏而不露,动作恰如其分,表现惟妙惟肖,可能拿到奥斯卡小金人。唉,生不逢时啊!
胖警察意味深长地说:“好市民,我的部分工作是保证交通安全。你酒后驾车已经对社会造成巨大的危害。醉驾的危害不只是对你而是对别人,并非一个人而是很多人。我们刚收到消息,就在你要下鹿儿谷路后的两分钟,在你的必经之路上发生了今年最惨重的交通事故,包括醉驾的肇事者有两人当场死亡,另外四人重伤送往医院,状况不得而知。如果不是我们拦下你,你刚好经过事故发生地,也会卷入车祸。你很幸运今天安然无恙。想想今晚你浪费了多少时间,我们可以跳过既定程序直接逮捕你起诉你。我们耐着性子友好地对待你,不是不敢强硬而是查了你的工卡和银行卡,你信誉良好记录清白。即使你是一位优秀的DSP工程师,如果不配合我们只好行驶特权。你明白吗?”
我何止明白,震颤和懊悔在我的胸膛里横冲直撞,汇聚成一股不可遏制的暖流,冲破理智的控制和压抑将要喷薄而出。我的眼圈再次湿润了,怜悯这两个陪我一晚上还没任何收获的警察。他们没准也是影迷,本可看两眼颁奖典礼,却窝在这里被我牵着鼻子走。
九、虚惊一场
我想主动交代这些鬼把戏承认酒驾,可是很快又屈服于没有驾照的折磨。我心虽被软化却不后悔破坏测酒仪。我不想显得铁石心肠就说:“请见谅。我没进过警局不知规矩,我一定配合你们。”
“开始吧。”瘦警察有气无力对黑人说。
椅子被扶起,我乖乖地坐下,幸灾乐祸地期望这里的测酒仪只有一台。
黑人从容地打开柜子,取出一个形如万用表的测酒仪。天哪,椅子只是椅子,如果扶手是铁,我将为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垂头丧气地按要求吹了两次气,然后被带回禁闭室等待发落。我的心平静下来,现在纵有天大本事也无能为力,测酒仪出错的可能性等同于地球逆转。
我开始想家了,一种彻骨的凄凉宛如空气迷漫开来,我仿佛被世界抛弃了般孤独无援。
门“咣当”一声被推开,瘦警察手里拿着化验单跃入视野。我的心像跑火车,一晚上的冥思苦想和摸爬滚打是否都是枉费心机呢?
“你可以回家了。”胖警察笑着说。
我难以置信,这是天大的喜讯!我激动不已感激万分,感激测酒仪感激警察,我真想拥抱他们。
瘦警察收起化验单,掏出本子撕了张罚单说:“你需交250元罚款,你超速,压线,换线不打转向灯,在城里开远光灯……”
老天,我犯了这么多错误却浑然不觉,还以为能开飞机。我接过罚单发自内心深处地说“谢谢”,我真正意识到了酒驾的危险。
“好好回家休息吧。”瘦警察脸上春暖花开,仿佛在与老朋友谈话:“我好奇你究竟喝了多少酒?”
哈!我才不上当,决不会在摄像头下说喝了超过两瓶的啤酒。我用诚实的语气说:“就一瓶,我酒量不行,一喝就脸红。”
“好吧,我送你出去。”胖警察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这回瘦警察歇步了。
世界上需要拖延时间才能成功的案例并不多,佟柳的提示功不可没,今晚的每种行为都不可或缺,没准早五分钟检测就会失败,我后悔没看一眼检测报告。
“小伙子,运气不错吧。”老人递给我塑料袋时问,我把物品逐一装回口袋说:“是啊,只是错过了奥斯卡颁奖典礼。”
美丽的夜空里繁星闪烁,我有刚出狱的感觉,仿佛获得新生般欣喜若狂,新车又可以载我驰骋在宽广的高速公路上了。
“知道吗,你是今年最幸运的一位,酒精浓度低于标准值0.01%。你是好公民,以后开车注意。那边有出租车。晚安!”胖警察伸出手,我握住感觉温暖而有力。
有那么一刻我真想彻底说出我卑鄙的行为,可是红色跑车在我眼前闪现,模糊着我和警察间的坦诚布公。
望着胖警察转身而去的背影,我鼻子一酸,油然而生的歉意和内疚摧毁了心底的欣喜。
我走向租车,印巴人司机摇下玻璃问:“先生打车吗?”
“嗯,走鹿儿谷。”
十、纠缠不休
司机启车上路后我感到一阵解脱。放音机里发出摇滚歌手鲍勃•马利的歌曲《我杀死了警长》。
哈哈,司机真逗,这歌最能抚慰刚走出警局的不幸者。其实,我的心情倒不太糟,虽然车被拖走,驾照却保住了。我还一直没给家里打电话便掏出了手机。
“你今晚跑哪儿去了,再不来电话我就报警了。”妻子着急地说。
“哈,我来报警了。”我半开玩笑说。她不会想到其中的含义,我暂时不想详说,她有紧张恐惧晕眩症。
“喝大了吧你,喝了多少?”妻子埋怨的话在背景音乐里显得很微弱。
我下意识地压低嗓音像蚊子在叫:“也就七八瓶吧,早消化没了。”我又提高嗓门说:“好的,我五分钟后到家。”
到家已是半夜两点,折腾了一晚上已精疲力尽,我倒头就睡,可以在凌晨描述昨晚斗智斗勇的全过程,那将让妻子感到无比震惊。
的确,妻子震惊到手忙脚乱,喘着粗气摇我快醒,说有警察登门造访。
我心头一惊,酒检报告是铁的事实,没必要复查,警察也不会主动把我车送回来。我宽慰几句妻子,想到曾经舍头颅保驾照,顿觉大义凛然。
客厅里站着昨晚打交道的两个警察。瘦警察笑脸相迎:“早安,好市民。”
“早安,警官们。”我也面露微笑。
胖警察拿着录音机按下放音键传来歌曲《我杀死了警长》,音乐声渐弱,说话声渐强,我说的“也就七八瓶吧”连聋子也能听见。
我顿时崩溃了。我噻!出租司机和警察穿一条裤子。莫大的讽刺啊,我竟然栽在自诩的专业和不起眼的失误上。从嘈杂的背景音乐里提取信号是DSP工程师专门做的研究。昨晚我敢小声说话,是因为我了解从强烈的音乐背景里提取25微伏信号滤除噪声的难度超乎寻常,似乎还没人攻克这个难题。看来山外青山楼外楼啊。
“尊敬的好市民,别以为你能逃过惩罚,警察没那么好骗。你的所作所为都被我们监视,那些小计俩在我们队长这里都是小把戏小儿科。”瘦警察无比崇拜地看着胖警察。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一直视胖警察为好人,仁慈善良,通情达理,没想到他才是幕后的策划者。
妻子吓得浑身像筛糠般颤抖,嘴唇发紫额头冒汗。她跑进厨房去找药了。
我祈求说:“可是,我需要驾照,我得工作。”
胖警察说:“有什么比你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更宝贵,是驾照吗?肯定不是,是安全!听着,你说家里有女儿和讲睡前故事感动了我。我也有同龄的女儿,也给她讲睡前故事,我可怜孩子才让你回家。”
“我虽然说喝了七八瓶,可是测酒仪不会出错吧。”
“哈哈,测酒仪不会错,是我把大于号看成了小于号。”胖警察悠悠地说:“你并没查看酒检报告上写着你的酒精浓度与标准值的关系,是超过了0.01%!”
十一、恶梦不醒
“啊?……这!”我感觉世界崩塌了,心脏加速下沉,意识还清醒却恐慌不已。我大声疾呼:“我需要驾照,我得工作……”
我无法支撑躯体,浑身发软慢慢倒下。我疑惑是幻觉,晕眩是妻子的病状。
“快把驾照交出来!”瘦警察拎着闪亮刺眼的手铐大声吼道。
“不交!”妻子突然出现在五米开外,右手提着雪亮的切菜刀。
两个警察被女人尖锐的高音吓得举手投降,就像我昨晚看到枪口时的举动。不过他们很快放下手,慢腾腾地从腰间拔出手枪。
懦弱的妻子一反常态,怒目圆睁歇斯底里地喊:“你们这些恶棍,快给我滚出去!这是我的家。再不出去我就死给你们看!”
“放下武器!你在干扰警察办案。”警察们如临大敌。
妻子傲然挺立,刀缓慢地举过头顶……
两个警察双手握枪侧头瞄准,右手食指开始收紧,收紧……我期望警察瞄准的是刀或手腕,而不是心窝。我拼命地阻止:“放下刀!别开枪!我醉驾了!吊销我的驾照吧!”可是声音幅度不到10微伏,只在舌下游荡。我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
我撕心裂肺地呐喊……朦胧中听到了舌下的声音。我疑惑身在何处,抬头看到外面星光点点,月亮弯弯。我心有余悸地揉揉眼睛,额头上大汗淋漓。
原来,我趴在方向盘上做了一场恶梦。我摸摸口袋里的驾照还在,看看表已睡了半小时,手机里有多条家里来的未接电话。
让过一辆黑色卡车,我赶紧挂挡上路。带着夜黑没人会发觉的侥幸心理,我右手拨通手机放在耳边。
“……你快回来吧,我右眼皮跳了一晚上。”妻子着急地说。
“好的,我五分钟后到家。”我回答。
无意间扫视倒车镜,有辆黑色卡车魔鬼般出现在左后方,我心里暗暗叫苦。
突然,警笛大作,警车亮起彩色闪烁灯呼啸而来……我轻点了一下刹车,回家的声音在内心深处放大、震荡……我怒踩油门到底,红色的跑车尾部喷射出红色的火焰,像火箭般腾空飞窜……
2018年3月于卡尔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