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推出

作者 06月05日2018年

(文字和图片由刘荒田先生授权发布,来源于深圳鹤隐山房公众号。)

刘荒田,广东省台山人,1980年从家乡移居美国。在旧金山一边打工,一边笔耕。2011年退休以后,开始在中美两国轮流居住。已出版散文随笔集32种,近年在国际国内屡获殊荣。当代著名散文家王鼎钧先生是本书推荐人,对刘荒田的散文赞不绝口:"秋水文章,纯净与密度并存,单一与完整并存,坦荡与余韵并存","多了些美感","多了些灵性"。

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刘荒田新书独家发布

鹤隐山房 深圳鹤隐山房 今天

刘荒田简介:

广东省台山人,1980年从家乡移居美国。在旧金山一边打工,一边笔耕。2011年退休以后,开始在中美两国轮流居住。

已出版散文随笔集32种。近年在国际国内屡获殊荣:

2009年,以《刘荒田美国笔记》一书获首届“中山杯”全球华侨文学奖散文类“最佳作品奖”;

2011年,以散文《一起老去是如此美妙》获新疆“爱情亲情散文大赛”第一名。获《山东文学》杂志2015年度“优秀作品(散文第一名);

2013年,获北美《世界华人周刊》、华人网络电视台所颁“2012年度世界华文成就奖”;

2015年,获“新移民文学笔会”“创作成就奖”;

2018年,《中国出版传媒商报》发布统计报告,名列2017年三大文摘杂志(《读者》、《青年文摘》、《特别关注》)“最受欢迎的报纸作者”第八。

                                             刘荒田先生近照

国内读者对刘荒田也许不太熟悉,小编认识他,是从他的《核桃溪》散文开始的。我阅读后,不禁大为惊诧,其文笔何以如此精准而富有想象力!请看他笔下的日出:

“以栏杆为界,栏杆后为以树木为主的立体景观。对付森然而立的黑夜,光明以无形的“漏斗”排出,先去掉覆盖所有白色的漆黑,使得雪白的栏杆、墙壁、以及马蹄莲、绣球花,最先呈现轮廓。其次,去掉附着于枝桠的褐色,使得伸向天穹,几乎触到星星的梢头清晰起来。往后,夹杂在婆娑树冠的,藏匿于屋顶烟囱下的,缠绕街旁的枫树的落叶的,所有影影绰绰的黑,都被更密的孔眼筛去,光明终于浮现。至于栏杆前,这平坦的院子呢,曙色先以微明布下疑阵。木板铺的地面起伏迷离的光斑。光斑蓦地消失,眨眼之间,大片亮色从顶盖边沿,瀑布一般泻下,漫流开来,地上尽是水银。我揉了揉眼。光明已堆满玻璃门,再不打开,怕要挤爆。”

再看他写颜色的变化:“哪里冒出这如山如海的黄叶?平日不是见不到,但那些落叶乔木,都小家碧玉的模样,竖在街旁,为石阶供应黄叶,只是小额,且都在夜深人静的夜间悄然下坠,何曾这般明目张胆。造成视觉震撼的,先是颜色的纯粹,正宗的明黄,不掺一点杂色,连霜造的褐斑也难以看到。菊花里有一种姚黄,花瓣仿佛涂上蜡,黄得亮堂堂,眼前的黄就是这般。其次是多。车子下山那阵,雨稍歇,大风刮来,黄叶的巨浪汹涌而来,不亲眼目击不晓得其威力。这是树上树下的夹击,树上的叶子借风势汇集,成为波浪的前沿,早已委地的厚厚的累积,被风兜底掀起,成为波浪的底部。二者组合为巨大的横放的问号,夹带着被雨后日头滤过的金色粉尘。一个黄浪往大路上倾倒,再向路旁的屋宇卷去,一时间,天地变色。离我100米的一辆跑车,仗着转动灵巧,要和黄浪周旋,但须臾间,车子被叶子埋了半截,慌忙拨方向盘闪避,从斜刺逃离。我在后面看着,哈哈大笑。”

这种观察入微,下笔力透纸背、毫不费力的文字驾驭能力,为我辈望尘莫及!读刘荒田的文字,如同一幅幅美好的画面,在眼前次序展开,看得痛快淋漓,拍案叫绝。一遍不过瘾,还得重复回看,并细细琢磨其遣词造句的天然自成。

享誉国际、年逾九旬的当代著名散文家王鼎钧先生是本书推荐人,对刘荒田的散文赞不绝口,请看摘自王鼎钧先生散文集《书滋味》之《细品刘荒田》:

                                               王鼎钧先生近照

刘荒田先生的文章一向很长,尽管海外华文发表园地狭窄,他的长文仍源源刊出,十年不绝,以致文友们把他写的“小品”忽略了。最近他把“美国小品”选出176篇辑成新书,令人睁大了眼睛看他的另一面文采。

网络时代,“短文”越来越多,“小品”却越来越难得一见了。小品是秋水文章,纯净与密度并存,单一与完整并存,坦荡与余韵并存,它不是未完成的长文,也不是长文中的一段或局部,更不是长文的提要或缩小。这种作品多了些美感,少了些意见,多了些灵性,少了些烟火,许多人在国内办得到,出国以后办不到,闲暇安逸中办得到,辛苦忙碌中办不到,甚至有人说,古人办得到,今人办不到。我很奇怪,刘荒田先生为什么总是办得到。

                          刘荒田先生著作《天涯住久》

我对“刘氏小品”发现较晚,因缘始于他的《海上看烟花》,乍见题目,这篇文章好难写,必须写海,写烟火,还得加上夜景,如鼎三足,不能跛腿,网络短文最缺少写景的能力。他写夜景有新意:“雾气起了,镶嵌在水边的灯火分了层次,高处的超越了雾,财大气粗地放着钻石般的光明”,这大抵是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才有的审美。“前方不远处一艘大轮,灯光的繁密,只有拉斯维加斯赌场外的夜可比美。这人造的豪华,落在大海深刻而严峻的黑色中,在荒诞里别有徒劳的壮烈。”这是受现代主义启发才有的拟人和移情。有这样一支笔,足可以写小品了。

“人就在烟花中。大大小小的船只所围着的半圆,是烟花所覆盖的空间,烟花的雨网,把我们罩起来。头顶上,色彩的飞翔,图案的开谢,整个过程观者也纳入其中。”这一段倒也寻常。“一样迸射,一样绚烂,一样黯淡,一样死亡。”这就是惊人之句了,烟火以最短时间演示“生变异灭”的现象,整个审美过程似模拟的轮回,这境界就大了。“观者的影子能到达水下,被黑暗吞噬,好在再黑的海水也有光亮。烟花却在空中消失,散在水面只有熄灭后的碎屑。在无声无息地针砭肌肤的海的力量下,茫茫的雾中间,人工的昙花在上,我们是夹缝的旁观者、享乐者,也是受难者。”三种身份错位,境界立体化,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宗子、坡翁、乃至尼父,在这一点上恐怕犹有未到之处。

用昙花比喻烟火之后,文势似已收束,没想到奇峰最后耸起:“夜里,我梦见张先生家的昙花开了。”天上?人间?虚实互依,我想起东坡先生《后赤壁赋》飞鸣而过的仙鸟,以不结作结,无人能续,但觉无限依依之情。小品文居然写到这一步天地!

以后我就不肯错过他的“千字文”了,他有“绕过”前人的能力。例如他写行人远去,送行的人还在盯住背影,“远行人甚至会感到,背上两处圆点,一似拔火罐般热着,那是对方的目光所凝聚。”很精彩!“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鸣”,“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都没挡住他。他写山茶花谢了,“无论正反,都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似如来佛祖的莲座。”“篱竹后的花,早上都成了向着太阳吹响的军号,傍晚落在黑色的泥土上,也这般端端整整地坐着,坐成展翅欲飞的紫蝶,坐成打坐的仙家、冥想的哲人。清晨的露珠在落花上闪着,那光彩和盛放的鲜花一般骄傲。”“花瓣就这般坐着,直到变黄,变黑,变成泥土。自以它的最后章节,没有悲哀,只有神圣。”这就绕过了“化作春泥更护花”,“落花犹似坠楼人”,有自家风貌。

这些小品多半八百到一千字,尺幅之内,舒卷自如,落笔时一点击发,四围共鸣,触机成文,诉诸悟性。无因果,有纵深;无和声,有高音;无全景,有特写;无枝叶,有年轮。他取材广泛,向外则山川草木天地日月信手拈来,向内则心肝脾肺脉搏体温皆是文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涸干,无压力,多潇洒,有生机,海生潮,云生霞,花生蝶,熟生巧,美连连,意绵绵,文心生生不已。

这位广东才子上山下海,呼吸过灵秀之气,再经西化打磨加工,天意造就一颗魁星。当然他还要继续前行,还有一些人要绕过,也许包括他自己。走下去!桂冠在那一头等着他。

                             刘荒田著作《抓在手里阳光》

《羊城晚报》花地副刊的资深编辑吴小攀先生,亦对刘荒田这本书给予了高度评价:

同样是对人生入木三分的审视,张爱玲的看透铺着一层浓浓的苍凉底色,而刘荒田则天赋一种陶潜的通透和洒脱。面对“不饶人”的岁月,他俏皮地针尖对麦芒,“老夫聊发少年狂”之余,不乏幽默地作出“不饶岁月”的文章,“因为我们有傲视它的资本”,“因为‘老’给了我们底气”,“因为我们脚踏实地”(《不饶岁月》)。他认为,“生老病死,乃是包括人与树在内的生物的自然律,萎谢是不可变易的逻辑。而脱离人力控驭的‘雨’,是‘命运’的隐喻。我们要做的,是凭借日历的‘落叶’,和‘雨’合作,生产美妙的旋律”,“落叶愈厚,雨声越耐听”(《厚积落叶,以听雨声》)。无论外界如何喧嚣,无论时序如何转变,无论生活如何庸常,看树叶,听涛声,心远地自偏。如果知道刘荒田有二十几年的诗歌写作史,便能明白字里行间的这种温润诗意渊源有自。即使是身在毫无诗意的赌场,他仍诗意满满,“悬念绝不仅仅在筹码的交换中。赌场之外,美好的悬念,只要费心,找到的可能还是蛮大的。它在钓竿下的水里藏着,在花园里蓓蕾里含着,在雪地里埋着,在湖波上漾着,在蔬菜和诗集的行行垄垄上生长着,在葡萄园和橡木桶里酝酿着,在早春的梅树、深秋的枫树上飘着,被风筝背着,让婴儿熟睡的眼帘盖着,被恋人的拥抱围着。还没说到汗牛充栋的书,罗列并诠释着……”(《悬念》),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诗情,在张爱玲眼里无尽苍凉的人间,在刘荒田的笔下却充满了暖意。

山东枣庄学院文学系副教授杨传珍先生,则深情意挚、洋洋洒洒1500余字评价此书:

2017年岁末,刘荒田出版散文集《寂寞的基座》,当时,我信誓旦旦,要为这部艺术散文写出书评。因为教务在身,拖到2018春末还没动笔。纠结之际,刘荒田又推出小品文集《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江苏文艺出版社,2018年5月出版)。拜读之后,既惊异于这位高产作家的艺术功力节节攀升,又佩服他在生命最广泛的体验中,提炼出“智慧的智慧”。

 刘荒田有着三双眼睛:一双用来阅世谋生,一双用来内观自省,一双用来艺术审美。同时,还有台山(家乡)、佛山(退休以后的定居地)、旧金山(生活了30多年的第二故乡)三座生活台基之上的观察视角,全方位扫描“客观、主观、主体间”的多彩生活。他的早期散文,尽管以描述生活为主,却随处可见人文关怀。随着文学修养的增厚和审美境界的提升,刘荒田的创作完成了由表现生活、揭示生活、咀嚼生活到诗化生活的转变。如此,这位几乎每年推出两三部新著的作家,其艺术生涯就不仅仅是作品的增量,而是艺术境界的攀升。

   刘荒田先生主讲“华文诗歌经典化问题对话”留影

《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收录了80多篇近作。这些作品的篇名,至少有30篇可以作为书名,刘荒田之所以选用《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我猜想,如此,不是随机而为,而是寄托了自己的情感取向。

刘荒田近年的创作,多从日常生活中提炼智慧,抽取哲理,生出诗意,但是,根植作家体验的生活情趣,却随处弥漫。只是,修为到这一境界的刘荒田,已经不再用文学之笔描摹生活或形塑生活,而是结晶生活,让所有的见闻与感受,都投射出温润的阳光。

                                            刘荒田先生于纽约留影

“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一语,出自张爱玲之手。作家以此为起点,向前后左右延展,引申出童年生活之于人生的情感意义。写到关键之处,引出丘吉尔的名言:“幸亏它给予我这么多磨难,不然生命会更快地走到尽头。”

心理学家认为,在人的生命体内,至少有两种自我:“体验自我”和“叙事自我”。“体验自我”是人们每时每刻的意识,但是没有记忆能力。“叙事自我”则是一个旁观者,负责提炼总结,用语言符号为体验赋予不同意义,让言说与体验略有不同。

刘荒田的童年,不是新中国经济和社会发展最佳时期,他的童稚体验,从客观上说,远远赶不上今天的孩子。可是,刘荒田心中,有爱、有诗,更有优化世界的使命,于是,体验自我与叙事自我交会链接,过往生活与当下生活的角角落落,都升腾出意义、深度、美感、哲理,凝结为文,丰富着科技异化导致的单调世界。

             刘荒田先生1988年在旧金山唐人街留影

刘荒田崇敬的文学大师王鼎钧先生指出:文学源于人生,但必须表现精彩的人生。人,可以说是在挫折中成长的,“‘不如意事常八九’,而‘可与人言无二三’,有些重大的挫折,造成‘心的伤害’,终身隐隐作痛。在他心里,有虫子咬他,热铁烙他,尖针刺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忘不了,抛不下,躲不掉。他刻骨的想,内在语言如潮海翻腾。他只好去做某些事情去减除痛苦,其中之一就是文学创作。”王鼎钧进一步指出,文学有胎生和卵生之分,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谓之胎生,出于社会使命的创作,谓之卵生。不论胎生卵生,只要写得好,都是上品。这两位旅美华文作家,一个经历了战乱导致的生死流转,一个经历了候鸟般的迁徙人生。无论是社会强加的“人生放逐”还是“自我放逐”,都因此炼出了观察“复合人生”的“有情之眼”,他们所关注与表现的历史天空,尽管不完全一致,在文学审美取向上,却是高度的吻合。

                               刘荒田先生著作《散文精选》

最近,被读书界热议的《未来简史》(以色列学者赫拉利著),预言未来人类的智能与情感将要分离,硅基文明可能取代碳基文明。“智神”登场,“智人”落幕。99%无缘升级为智神的人,将成为“没有用处的动物”。如果真有那一天,对于繁衍进化了几百万年的人类来说,则是末日性灾难。因为巨额投资者和科学家对此热衷,没有人踩得住刹车。这样,惟有美的艺术,能够减缓或避免人类成为“单向度的人”。这润物细无声的壮举,不少文学艺术家在做,刘荒田位列其中。他在享受“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的同时,向世人分享,共同对抗科技的异化。

看了这么多名家的点评,我们是不是很想一睹为快呢?先别急,我们把本书目录奉上:

日常人生里的诗意与悲悯(代序)吴小攀/ 1

第一章不能遗忘的全世界

雷雨中/ 1

落花的坐姿/ 4

鸟儿和我/ 5

早晨/ 7

细节迷恋/ 8

黄昏/ 10

我认识多少灯光/ 12

被鸟吵醒/ 14

人行道上的老人/ 16

剪枝记/ 17

一只糯米鸡/ 19

陌生人送的甜甜圈/ 21

鱼快乐不快乐/ 23

对己乐/ 26

一件文化衫的背面/ 29

早上七时/ 32

第二章经过时,别错过

车窗/ 35

面朝蓝天/ 38

“一杯热茶的工夫” / 40

乌鸦看/ 43

视线之内/ 45

城市的气味/ 47

门里乾坤/ 49

家居的幸福清单/ 51

电车上/ 52

草地上/ 54

鱼店里/ 56

加油站内/ 57

落日楼头/59

斜立的海/ 61

灯前/ 64

风不止时/ 66

如果“厌倦了伦敦” / 69

赌城旅(二题) / 71

最是那一低头/ 76

月亮的光,太阳的光/ 79

第三章试说新语

正经之脸/ 82

野草人寰/ 86

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 88

“拙”一回看看/ 91

“拾得”谈/ 94

“捷足”辨/ 96

“朝三暮四”解/ 99

悲欣交集/ 101

看见,看不见/ 103

坚持饥饿,坚持愚蠢/ 106

太太属何种“体裁” / 107

贫穷是一种浪漫/ 110

“拒绝”之为技术/ 112

冷比热好/ 114

选择即赞美/ 117

“双赢”辨/ 119

从牙膏广告想开去/ 122

一个不小心/ 124

哪把剑经得十年磨/ 127

如何“点题” / 129

海棠花的睡眠问题/ 132

今天“庄严”了没有/ 134

给一个理由/ 137

错在何处/ 139

向何人说/ 141

“摔倒”探究/ 143

“祝你的旅途漫长” / 145

第四章人生,最大的命题

巴士上,看一群“自己”鱼贯而入/ 149

过一天算一天/ 152

这样的拥抱你一生有几回/ 154

“回不去了” / 157

抄袭人生/ 160

车里人寰/ 162

时间是等人的——写给一位初中生/ 164

人是路走出来的/ 167

鱼尾纹颂/ 170

空空如也/ 171

人间的“散点透视” / 174

糕粉店里/ 176

人生“定额” / 179

“整整的一生是多么地,多么地长啊” / 182

梦债/ 184

时间的雕刻/ 187

人生天地之间/ 190

人是行走着的“履历表” / 192

三句话就是一生/ 194

细品刘荒田(代跋)     王鼎钧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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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荒田先生于家中书房留影

 

最后,附上刘荒田老师本书主题美文《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一篇,以飨读者。

 

张爱玲最后的散文集《对照记》有这样一段:“悠长得像永生的童年,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我想许多人都有同感。”

确实的,童年岁月以“长”为特征。不过,它的“相当愉快”,主要地,不来自和“求学”有关的事体。旧时代,童蒙的课本、作业簿,是和老师专打掌心的戒尺挂钩的,未必快乐到哪里去;今天的儿童好一些,但如果说上学的趣味超过游戏,则低估了天性中对秩序和强制灌输的抗拒。童年的悠长,在钓线周围无边际的涟漪上;在端部附小块糯米粽子的竹竿贴近知了之际,发颤的手和急跳的心上;在“龙舟水”浑黄波浪间赤条条的翻滚中;在巷子深处捉迷藏的呼唤里;在禾堂凉席上,卧看牵牛织女星的眼神内。疯玩了一个上午,肚子呱呱叫了,回到家,午饭还没做好。这头扮演“三英战吕布”,在墟场撒野,好不得意。那头有伙伴招你去拍“公仔纸”。滚铁环的青石板路,和去外婆家的山路一般长。如果童年充满不幸,那又如何?且看邱吉尔的名言:“幸亏它给予我这么多磨难,不然生命会更快地走到尽头。”

然则,童年以后呢?大家也对下面的想象有同感:光阴一若高山上的泉水,开头一段,纤细,缓慢,高兴怎么放慢就怎么放慢,一路有小潭,有弯道,有轻抚水面的狗尾巴草,深入溪流底部的树根,加上无所不在的鹅卵石,务求延缓流速,果然或多或少地成功。只是,泉水一旦出山,海拔所赋予的加速度,加上众水汇流,跌宕,奔泻,一眨眼,哗哗声“已过万重山”。

究其实,光阴之所以有不同的速度,乃基于人感觉上的差异,和被钟表和日月分割的岁月是两码事。带极大主观随意性的“速度”有三种:苦难中的慢速,平淡中的中速,快乐中的快速。张爱玲的名言,粗看是不可能的,一如无法拥有“甜蜜的痛苦”、“失败的成功”。速率和“水深火热”一样缓慢,而又“相当愉快”,这等好事,超过了“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可能吗?我给自己出这样的考题。较为方便且“同感”者甚多的途径,自然是“返老还童”。但只可能是逢场作戏。即兴式,客串式,不能成为生活常态。

且尝试其他方面。但凡乘搭过邮轮的,都获得比平常日子密集、浓郁的快乐,然而这旅途并非一味花天酒地,急管繁弦。热闹之后,一个人依栏眺望无边际的蔚蓝,遮阳伞下读几页隽永的诗,别有低回之趣。而观其总体,时光并没有被“享受”压缩,遭“舒适”删减;反而比平时还长,长成带海风微咸的韵味,人在缓缓移动的光阴之水中潜下,当自在的鱼。

“邮轮”和“岸上”,两种人生的区别在于心的负荷。你上船之后,决心把所有烦恼都卸在岸上,海上之旅,心灵处于“放空”状态。是故,你赢得悠闲,愉悦,却无光阴苦短的遗憾。由此可见,只要随时清空灵魂里的赘物,拥有大海黎明一般的宁恬,就有能耐把时间当作手拉面,以诗意的手法抻长,牵出春雨一般的丝缕。

说是这么说,被断肠之哭造就的长夜,排满呵欠的永昼,一眨眼,填充物换为快意的微笑,思绪带着龙井茶般的隽永,而且,为时间制造节奏的脚步,自行车辐条的闪光,都从容如空中的鸽哨,不受任何外物的催迫,达此境界,谈何容易?

那么,且尝试另外一种——投入最具挑战性的创造,它因难度极大而充满诱惑,因难以勘破内核而焕发神秘。你咬牙,闷头与之死磕。其间的艰辛难以尽述,你多少次灰心,绝望,打算退出,但还是横下心,赖着不走。最后,突破属于你,成功属于你,你或多或少地贴近永恒。悲壮的行旅,可打“相当愉快”的总分,而这样的“度日如年”,毋宁是最高级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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