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像

作者 09月12日2021年

(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刊《东西》第217期, 原公众号文章由依然编辑/编发)

半小时过去了,我仍旧扎根于舵手门外,提心在口,倾耳细听,防盗镜里渗出微光的残喘。他在做什么?读书?沐浴?歇憩?我要不要把画顺门缝塞进去?万一他开门,我如何应对?
“小姐,请问需要帮助吗?”霍然出现的酒店服务员吓得我魂飞魄散,我顾不上摇头,像个肇事者拔腿逃回自己房间。冥室椟棺,为他绘制的肖像边角已被我攥皱,褶痕格外刺目,我懊恼地闭上眼睛,释放出两行冰凉的泪。
明早我就要随父母从巴黎启程返京,就要永别舵手,今晚是我最后的机会,可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2000年,高一暑假,我随父母游历欧洲。尚未适应高中学习生活,我数理化期末考试均不及格,夹带着班主任嫌弃眼神的成绩单令我深陷怨恨与不甘。我怨自己才貌双缺,百无一能,糟蹋了父母的宠爱,怨下滑的排名让我在老师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怨旅行耽误了我绝地反击的复习计划。飞机上十几个小时,我都在赌气做物理题,加速度、角动量、摩擦系数……直到空姐第二次提醒我关闭遮窗板,我才不耐烦地把视线从受力分析图里拽出来,刹那间,瞥见茫茫云海。层次分明的高光与阴影似前盐叠雪,挑战着我的词汇量。想不出比气势磅礴更磅礴的描述,我只好在习题集空白处画了一朵云,旁边添上三个惊叹号。
抵达首站罗马后,我受时差烦扰整夜未眠,次日一上巴士就昏昏欲睡。有人从前排开始分发瓶装水,我在朦胧中只瞟了他一眼就迅速合目,诧异于自己的反应,却在重新睁眼前有所领悟。刚才触动我的,不是他生得掷果潘郎,也不是他笑得温文尔雅,更不是我在复苏过程中的想象力——我居然把他当成了某位影星。当然他的穿着、语调、举止,所处的场合,无一不在瞬间就否定了我的判断。我钉在座位上,盯着他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才弄清他的魔力——神情。
他的神情里有股超乎寻常的专注,仿佛散发千百瓣线索的莲,引六欲遁入无涯默片,览霜蝶独舞,玄鸟闪过,残羽拨转七字谱,捻掐尚未圆满的休止符。那魔力一开始令我震惊,进而困惑、入迷,最后是深深的折服。怀着隐约的恐慌,我转头望向窗外。
他是随团司机,我暗自叫他舵手。他让我想起阿格龙河声名显赫的渡神卡戎,载灵魂从已知空间到未知维度。不过我明白,卡戎的船并非谁都能上,若来客既无盘缠又无嘉容,甚至连智商都不过关,恐怕只配当孤魂野鬼。
得益于舵手操控专注,乘客亦享尽优遇,若非目睹移步换景,丝毫不觉日行百里。由于行程紧凑,每座城市只容逗留一两天,我在顾此失彼的意犹未尽中实践着走马观花。西班牙广场最火爆的地方是Gelato冰淇淋店,因为《罗马假日》里奥黛丽·赫本在台阶上吃过Gelato。当时的货币是里拉,一杯纯味Gelato售价六千。厌烦扎堆,又经不住父母劝说,我磨蹭到队尾,想要的芒果味没有了,店员把其它种类每样分给我一点,像施舍一般。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换来一杯花花绿绿的甜味,说不清是浪漫还是浪费。
阶梯是白色的,喷水池也是,如满目繁华里盛放的雪,托起静观嚣世五百年的大理石森林。这里倘若人迹罕至该有多好,那么泉水就能用精灵施过法的嗓音唤出树空中匿伏的幽愫。扭过头,看到舵手正与一位同行女孩迎面攀谈。逆光环抱中,他穿着蓝格衬衫,墨镜推上前额,向她倾注笑意,她一袭红裙,微微昂首,捧着饱满的芒果双球,不经意探出舌尖,轻轻一舔,多汁的诱惑。
有何不妥?他气宇轩昂,她燕妒莺惭。我看得出神,直到虎口一阵发凉——手里的冰淇淋正在融化,那是一杯配色艳俗,外形参差的残次品,不上镜得就像我的脸。士可杀不可辱,脸再丑也不能丢。自从知道要脸,我就开始规避情歌、浪漫片和言情小说,坚信与爱情绝缘,发誓若当了作家,绝不染指高唐梦。这条戒律,我到年龄翻倍的时候才打破。大概是一次次的错过,让我在严重滞后的自省里最终决心直面自我,所以我对第一人称的使用属于散文性质。
写作是我安静的嘲喧,安全的冒险,它放任我倾诉至爱的痛和至痛的爱。尤其发觉倾诉不被在乎后,我愈发肆无忌惮。人们向来高估自己的段位,低估他人的忘性,与其抱着振聋发聩的赌徒心去声嘶力竭,不如保持好奇心怀铅提椠,洞察万象。由于认为景点渊源与观览攻略极易查询,我从不复述九经三史,也懒得炮制旅游指南,我的锦囊里装满非典型见闻:罗马街巷常见窈窕淑女牵巨犬,肌肉猛男抱狗仔;茜茜公主旧宅旁的花丛下藏着袖珍巧克力香草甜筒,那是一只螺旋尖壳上涂满橡栗棕与奶油黄的蜗牛;科隆大教堂正逢清洁,远远望去,半截牙白半截灰黑,仿佛身披八卦袍的天神;布鲁塞尔有家音像店气派非凡,数十面荧屏贯通三层楼墙壁,同时播放比莉·派佩的热门MV《Day & Night》:“The only time I think of you/Is every day and all night through”(我唯一想你的时间,是每个黑夜与白天)。说来讽刺,这类陈词倘若现身书报一定惹我笑场乃至反胃,配上旋律唱出来反倒染神刻骨。大约听觉可以越过我固若金汤的视觉免疫,直击我伤春悲秋的软肋。有时来了兴致,我会随手涂鸦,大到拱桥、雕塑,小至花束、蘑菇,都是我的模特。
那天正在勾描宁芬堡宫前的天鹅湖,看鳞波沾满了阳光碎屑,一闪一闪的狡黠,我冒出个疯狂的念头:每天送舵手一幅画。幕后者登不了台面,适合走曲术悦人,我要趁其不备将画留在他座位上。一想到自导自演悬疑片,我下笔倍加谨慎,写意里竟有了工笔的味道。
此后每天清早我都排到队伍前面上车,但避免作惹眼的第一位,上台阶略微加速,拉开与身后乘客的距离,接近驾驶座时,伸出右手一甩,让指缝间的纸卷如暗器般飞出,落到座位中央,整套动作连贯自然,同时确保脚下不慌,眼观八方。待导游安顿好所有乘客,我将视线越过排排头顶,跟踪舵手上车,弯腰,拾起纸卷,落座,锁定他静默的背影,猜测他有无打开查看。他能否找到画中的暗示?头戴常春藤花冠的浮雕马、流星雨里婆娑起舞的野蔷薇、日环食下含满枫叶的加尔达湖,以及其它有关眷睐的诺言。可惜诺言是枚阴险的筹码,它的兑现太廉价,时间枯萎后,只剩茑萝松念着往生咒,卷走烛火般熄灭的年华。
罗马竞技场、许愿池、圣母百花大教堂,各大古迹纷纷跃出教科书,放大了数千倍以后矗立在眼前,令我有些恍惚,幸好嫁接到古迹上的现代元素过于嘈杂,震撼中的遗憾把我从恍惚拉回真实。我觉得游客比古迹有意思,看他们情不自已地高谈阔论,手忙脚乱地聚集拍照,我捂嘴偷笑,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不过我惯于旁观,世相万千,身为过客,过目足矣,本不属于这里,也不想去添乱。舵手也是旁观者,当然这是他见怪不怪的日常,也是他本职工作的需要。偶尔他会打个简短的电话,出神入定,步履从容,在匆匆人流中实属异类。他正与谁通话?我记起他后视镜上悬挂的水红色桃形荷包,上面绣着花卉鸟兽,在阳光照耀下隐约透出内里细物的尖角。那细物是什么?是吉祥物还是定情物?荷包来自何处?他是否正与送他荷包的人通话?一系列围绕舵手的问题蜂拥而至,挤走了考试排名带给我的困扰。一直以为动情之苦是短痛,学业之苦是宿痼,殊不知我本末倒置了烦恼。
阿姆斯特丹的朗夜,我在酒店花园里散步,走着走着,余光扫到一小团异物,原来是蛞蝓抢路。丢了壳的蜗牛如何自卫?万一被踩到怎么办?我心生疑惑,蹲下观察,柔软湿润的肉身摩擦沙砾地面,留下长长的莹白色轨迹,这是它的泪吗?是它的血吗?它疼不疼?目送它爬进灌木丛,我站起身,忽见舵手安坐在灌木丛对面的露天咖啡厅里,半满的冷饮,半翻开的书,半侧面的角度。一时间九凤腾飞,花坞春晓,五色云绽放于心湖,唤醒了四空,斑斓了万物。我被他的专注感染着,呆呆地看着,多希望时间静止,这样我就能随心所欲地、一直一直这么看他。当然我没有放松警惕,预感到他就要朝这边望来的时候,我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他发现我了吗?他认出我了吗?他怀疑我了吗?早晨他上车后没直接就坐,而是环顾了车厢,他在排查嫌疑人吗?回到房间,我提笔在行程日历上再划掉一天,不留神,半秃的铅笔从手心滑落,有气无力跌到地上。
是时候酝酿压轴之作了。
我翻开随身笔记,练习为他画像。每天两三幅,每幅挑出满意的部分,纳入下一版。大多时候我只捕捉到他的背影,偶有侧脸,但基于他的五官极具代表性,翻版了素描课上的雕塑,我画得游刃有余。为扮演平日的晏然自若,我以喷薄欲出的热切燃烧画纸,空臆尽言,融卡通于速写,向庄重里添加活跃,只为将离别的告白巧饰成雅笑。入驻威尼斯当晚,我见宾馆房间里的信纸质量上乘,是正稿的不二之选,于是把草稿垫于其下打算影钞。不想信纸略厚,笔划难以透过,我灵机一动,颠倒两纸顺序,先重新用力描一遍草稿,再沿下层纸面轻凹的印痕逐一填全。为保证线条流畅,我憋足几口长气一挥而就。画背面的赠言我成竹在胸,只是不知如何译成英文,思来想去,索性留了中文。
揉揉眼睛,瞧瞧窗外,各家各户的贡多拉已经靠岸,尖尖的船头一字排开,水面幽暗,闪耀着街灯苍黄的火焰,我想起白天参观的布拉诺岛——导游口中“被上帝打翻的颜料盘”,色彩泼洒到屋顶、天棚和墙砖,窗台化作微缩花园,香气如蛛网蔓延。如果说花园是坠落凡间的天堂,那么花朵是不是天堂最美的骗局?是不是每瓣窗帘都遮掩着改良前的格林童话,引诱鼻尖探近蕊,吸入谜底破碎前短暂的幸福?然而一切与我何干?幽明异路,纵使有卡戎摆渡,梦游仙境的爱丽丝终究要回归世涂。
最后两天旅行团停驻巴黎,抵达酒店,导游例行分发房卡。父亲领完全家房卡没几秒又被叫回去,与导游谈笑了片刻才回来,说导游刚才眼花,把我住的单间门牌号207看成了201,发错了房卡。201是谁的房间?我随口问道,父亲指了指人群外的舵手。
……201。我盯着手里的肖像,一页严丝合缝对折起来的正方形,轮廓逐渐清晰。泪干后的皮肤丝丝发紧,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涓滴成河,冲击我的耐力。也罢,反正他对我一无所知,索性豁出去一次,我怀揣就义的悲壮,起身对穿衣镜抹了把脸,重新踏出房门。
我想到了楼下的咖啡厅。也许他会在那里小坐,我要去碰碰运气。旋转楼梯连通二楼与大堂,我沿金色扶手溜边下行,红地毯柔软,容许我落步无声,层层叠叠的玫瑰图案在弧线中延续,延续,突然间,我腿脚僵直,玫瑰花尽头出现一个身影,一个令我失眠的身影,一个我失眠时给养我白日梦的身影,正展开他隐形的翅膀,迎着我款款而来。他眼睑下垂,凝注台阶,尚未看到我,我条件反射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身,然而,一个绝望的念头制止了我逃跑的脚步——这是我今生最后一次见到他。
蛞蝓靠什么保护自己呢?靠防御性粘液,我后来得知,一旦身陷危机,蛞蝓会立即收缩脊背,分泌出大量白色强力胶——就是我之前看到它留在地上的泪痕——死死钳制住捕食者,然后趁机逃脱。因为没有壳的负累,蛞蝓比蜗牛敏捷得多。一个不起眼的物种依靠一件不起眼的武器,从冈瓦纳大陆时期到现在,顽强繁衍了上亿年,而它的克星同样不起眼,一小把盐就会让它流泪,止不住地流泪,直到脱水而亡。
在我迟疑的几秒钟里,舵手与我擦肩而过,不记得他看没看到我,或许没看到,或许看到了,或许还朝我点了一下头,但我记得我抢在他踏出视野前,三步两脚追到他身后,屏住呼吸,伸出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衣角,轻轻拉了拉。他回过身,我仰头望向他。一张无懈可击的正脸,像电影高潮定格的特写,全部背景虚化、退却,柔光从侧面打来,只为烘托主角。我双手递上画,他愣了一下,双手接过,俯首展开,笑容从他脸上蔓延,奏响我胸腔中缤纷盛大的管弦乐。片刻,他抬起眼睛注视我,琥珀色虹膜里烟波如潮涌至,企图收复万世沦陷。再无力保持清醒,不能给他更多时间来品鉴我令人倒胃口的五官,我攥紧右拳狠狠掐了下掌心,转身往楼下跑,一口气跑到大堂,躲进卫生间,双手撑着梳妆台,两腿不住颤抖,有种大考结束后濒临虚脱的感觉。
我要确保我退场的决绝,留给他我理智的一面,我要全部剧情服从我的安排,不能横枝生节。我不在乎他怎么看我,无论他怎么看我,于我都是超负荷的难过。全力输出,不求反馈,已是我胆量的极限。毕竟我尚未拥有足够厚的脸皮来承受负反馈的打击,而等同于白色谎言的正反馈只会加剧我的自弃。正因为有了这副尊容,我才不能失了尊严。
表姐送过我一个发箍,两缕金粉亮钻编织成席纹花,贯穿于黑丝绒底面。亮钻点睛了玄雅,也缠滞了鬓发,导致发箍易戴难摘。撕拽头皮的刺痛迫使我将发箍打入冷宫,直到五年后清理旧物时才狠心扯掉亮钻,重新试戴。始料未及的舒适感变旧物为新宠。本可以用五分钟的割舍换来五年的契合,我却不肯放手,而表姐已对发箍毫无印象。无心人不足挂齿的礼节,或许是有情人念念不忘的恩典。就像舵手的音容启动了一双为他而创作的手,即使他浑然不觉,即使他的忘却始于分别,即使他最终也没留下姓名,他将依然被感谢。感谢他的自投罗网节省了手的主人狩猎灵感的时间,不记得有多少次,为捉住一个闪念,我心潮澎湃又寝食难安,时而处于濒死期的青春期,时而处于潜伏期的更年期,待冷静下来,才发现渴尘万斛的奇思妙想早溜进了柴米油盐,连声讥讽都没留下。至少,舵手捐赠了我自嘲的素材。
回程中,我不再做物理习题,而是把脸颊紧贴机窗凝望云海,我来时错过的云海,正在机身无休止轰鸣的沉闷中汹涌泛滥。云朵生出鳞甲、骨骺和钩爪,组成奇形怪状的异界猛禽:狮鹫、九婴、修蛇、猰貐、封豕……个个带着杀气,化天空为斗兽场,恐怕一番血雨腥风后,斗兽场又将化作停尸房,那是世间最宏伟的停尸房,拥有尘樊之外零下四十摄氏度的缺氧,用来陈列无数个轰轰烈烈的瞬时记忆。记忆中有舵手英挺的身影,隐约的笑声,动人的目光,还有他致命的魔力——专注。脑中灯火骤亮,我何不效仿这专注来拼杀考场?拼杀职场?拼杀情场?拼杀人生全场?也许此乃所向披靡之关键。
后来,一个月后的后来,看到父亲用手持摄像机录制的行程点滴,每逢舵手出场,附近都有我可疑的行迹。如同犯罪现场还原,我不由得心生羞耻,耻于泄露了机关,僭越了矜持,怕被父母识破,我必须让这个秘密锈蚀于心底。与其爱我爱的人,不如爱爱我的人。我暗暗发誓,对舵手的思念——那道夜以继日灼烧我、纠缠我的诡谲之光,不管来自于地狱还是天堂,都将从此烟销灰灭。
再后来,十年后的后来,读到《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里主人公苦苦守候在偶像门外的章节,我瞬间坠入了同情、辛酸、局促与骇惧交织的深渊,以至于探测不到作者狡猾安插的自我代入式夸炫。宠辱不惊、四平八稳、安之若素……当所有用来形容成熟的词语在我眼里变成了丧失共情能力的麻木不仁,充满了因为无力获得而产生的无需拥有的阿Q精神的时候,那些曾被我致力避免却频繁暴露的拙钝与莽撞,执拗与迷狂,竟令我萌生怀念。“意在不言中”,舵手不知道我鼓起多大勇气才走到他面前,呈上一句他不知道我鼓起多大勇气才写下的话。即使深知他将不屑一顾,我依然自责是我的委婉让他忽略了这句话后暗藏的一百句话,同时又庆幸只写了这一句,若他不懂,我在他面前也不算傻到极点。
再再后来,二十年后的后来,听到脱口秀里有关露水缘的调侃:“说是爱情有点不要脸。你记得她,她看不到你。”受访者边笑边说,我边听边笑,笑脑海中越冲洗越拥挤的底片,笑尘途上越急需越荒废的修炼。淡然,释然,貌似谈笑封侯,实则栀貌蜡言。哪怕我早已强大到视考分、功名、利益,以及许多身外物若敝屣,也根除不掉某些隐痛,它们的发作,可能仅仅源于少量咸酸的刺探。许久以前蓄意埋葬的睡眠被层层挖掘,棺函依旧光鲜。奈何斯人已去,时移势迁,即便不情愿,我的舵手也终于走到胶卷尾页,此后再无续集,提笔,注定了删节。

 

原载《香港文学》2020年6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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