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筒里旧金山

作者 02月14日2019年

万花筒里旧金山

 

尔雅

 

陌生人

 

那个白人男子,秃顶,总是穿一身泛绿的外套,双肩斜背大跨包。每天清晨,他都与我同坐一班湾区捷运(BART)的火车,从东湾到旧金山,然后坐同一班公车到富贵山(Nob Hill)下车。可是每天当我从捷运车站离公车最近的出口出来,到公车站等

车的时候,他却早已安然坐在公车上了。而我一直以为,我等车的站台,是这路公车的始发站。

今天终于忍不住跟踪他,看他从另一边出口要出去,离我约10步开外。我紧走慢赶,也从此出口出去,看他在人丛中转弯走过一个路口,左拐,又走,他走得快,我一直落在10步开外,紧张地盯着晃来晃去人丛中的他,生怕走散。可是又走了好长一段路,还不见公车站,这让我心虚起来:万一今天他不是乘公车,而是要去别的地方,我跟着他走,不是倒霉了?心里正犯嘀咕,却见他在路边停了下来,可是这路边并未见到站牌。待我走近,抬头一看:哦,原来站牌在高大的树枝中间,这里才是始发站。

这个可怜的男人,还不知道自己被暗地里跟踪了一回。幸运的,跟踪者,据说是东方美女。

 

异乡人

 

那个中国男人,约莫3,40岁,穿浅白的外套,戴一顶毡帽。黄昏的时候,他常常在湾区捷运站上面的入口处吹那一管金黄的萨克斯,他的身子随着萨克斯的节奏上下左右地扭曲成不同的姿势,时而低迴婉转,时而如泣如诉的乐声,引起匆匆的路人侧目驻足,在他面前的罐子里扔进零星的纸币或硬币。

一个异乡人,有什么样的心事,什么样的艰辛与不易?他一定是要诉说什么。特别是在这样的冬天,湿而冷的黄昏,他的音乐令我思乡,令我怀旧,令我愁肠百结,黯然神伤……

    一个来自故乡的异乡人,用他的萨克斯,唤起另一个异乡人,内心深处的乡愁。

 

卖报人

 

在我的始发站,湾区捷运的自动扶梯旁,每天都有一个美国男人在卖报纸,他胖而雍肿,花白的头发与胡须,围着围裙,卖报的零钱随手放入围裙前的大口袋里。

      不知他何时起床,何时到达这里,反正我每天6时许来的时候,看他已卖出不少报纸,风雨无阻,好在车站内比较暖和。偶尔的时候,换成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不知是他儿子还是兄弟。

      在我的到达站,自动扶梯的顶端,也有一个年轻的混血女孩在发报纸,她的报纸是免费的,分文不取。可她仍然那么认真卖力,手里一边左右分送,口里一边念着广告词。她也围一围裙,绿色的。下雨的时候,她会穿一件雨衣,把自己裹严实,站在湿而冷的露天早晨,努力地送报纸。

       他和她,都是这个国家,毫不起眼的一个人。但是,在他们各自的位置上,他们显得那样忠于职守,不可替代。

 

流浪人

 

       他在这个高尚社区流浪已经好多年了,有时候他在几条街之间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或者,在附近花草芳香的公园里晃晃悠悠,他脏而臭,头发花白,满脸胡须拉喳,如果他拾掇干净,可能会有一点像圣诞老人。每次见到他,他都是趿拉着鞋,一只手提着破裤腰,好像生怕裤子掉下来。

     他来我店里讨要裤子,指明要34英寸的腰,可是我没有,给他尺码大一些的他却不要,我劝他收下,并说可以给他一根腰带,也被他很坚决地拒绝。后来,他又来要袜子,提出要白色的,可我只有黑色的,给他几双,这次勉强要了。可走出不几步又返回,退还我多余的,因为他只要一双。

       圣诞节快到了,天也越来越冷了,他又来讨要被子,我暂时没有,叫他第二天再来。可是却接连好几个星期不见他来。想到寒夜里的流浪汉,有点恻隐之心。有天见他路过,赶忙叫住他,告知被子有了。可是他好像并不是很感兴趣,面色沉静地问出第一个问题:WHAT IS THE SIZE?(什么尺码)第二个问题:WHAT IS THE COLOR?(什么颜色),令我差点背过气去。

        有天我已打烊关门了,黑黑的玻璃门上突然映出一张大胡子脸,吓我一跳,原来是他又来讨东西。这次是讨三毛钱,以凑足去隔壁杂货店买面包的钱,另外也是来归还上次下雨时借的伞。其实当时借给他这把破伞就没指望他还,没想到他还这么守信用,只是伞已经臭不可闻,赶紧扔掉。给他五毛钱,他也退回两毛。

 

                               换心人

 

认识他好多年了,可他既不是我店的客人,也不是我朋友。他50开外,身体有些发福,肤色棕黄,卷曲的头发开始谢顶,应是西班牙族裔。

他是附近一栋高档公寓的看门人,上下班他常常路过我店前,会向我挥挥手或高声问好。他长得不好看,但总是笑笑的,有时候我从地下室做完事上来,看见柜台上摆着一块巧克力,勿须问,我就知道是他留下的。有时候他会到隔壁杂货店买六合彩,他也会顺便买一张放在我桌上,并说:GOOD LUCK(祝好运)

好几个月未见到他了,有天他突然来到我柜台前,他显然消瘦许多,有些疲倦与苍白,脖子下一道长长的明显缝合的伤口。他说自己做了换心手术,好几个月呆在医院,今天是他第一次出门,来看看熟悉的环境,与熟识的邻居聊聊天,感觉活着真好。

又是好几个月了,至今未再见到他,不知他是否康复?是换了工作还是休养在家?总之,祝他平安。并时时感受活着的好。

我相信,不管是谁的心,在他胸腔里跳动,都会平和、善良与仁慈。

礼佛人

 

小妹其实不小,她已30出头,仍孤然一身,用她的话说一人吃饭全家饱。小妹吃斋念佛,她除了在我店做半工外,其余时间,都在佛堂做义工。她虽在美10年,却一无所有,两袖清风,她最大的财富就是开心。虽然她不是美女,但大家见到她就很高兴,因为她的笑总是能感染人。小妹说,每一天都是过,为什么要选择不开心呢?我们不开心是因为有欲望,这一个欲望满足了,新的欲望又来了,要想改变环境还不如改变心境。

她父母兄弟均在台湾,是彰化乡下一户殷实人家。我常想,小妹一人在美无亲无靠,我应该多关心照顾她。其实反倒是她关照我多一些,她常常从她服务过的素食餐馆带给我汤水、营养食物。说你家先生肯定不知道怎样给你进补,你得好好补一补。那一段时间,因生意的事有不少烦恼,她总是讲一些因果善缘的道理,让我心理上得到很多安慰。小妹工作勤奋又不计报酬,早来晚走都是很平常的事情,休息日也不睡懒觉,说并不是我们的身体需要,而是意志力不够。她租住的地方离店有一个多小时车程,有时候我早晨7点半到的时候发现烫斗还是热的,原来是她头天发现事情多,第二天清早就来做一些,然后又悄悄走了。就像我们店出了田螺姑娘

她在店里工作了一年,要回台湾去了,走的那天上午打来电话告别。拿着话筒我就哭了。在场的客人很诧异,问"ARE YOU OK"?(你还好吧?)我告知,我的好朋友要离开美国了。他们安慰我说别难过,我们也是你的朋友。

    在台湾,我有一个表姐。现在,生活在台湾的那个小妹,使我一想到那片土地,心中就多了一份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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